蜀州城的喧囂如同煮沸的粥,裹挾著恐慌、茫然與一絲病態(tài)的亢奮,撲面而來。曾經(jīng)繁華的街道如今遍布瓦礫與污漬,倒塌的房屋像被巨獸啃噬過的骨骸,黑煙從幾處廢墟中頑固地升起,空氣中彌漫著焦糊味、血腥味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什么東西腐爛后的甜膩氣息。
人們?nèi)缤瑹o頭蒼蠅般在街上奔忙,臉上混雜著劫后余生的慶幸與對未來的深切恐懼??藓奥?、叫罵聲、尋找失散親人的呼喊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一幅混亂的末世圖景。僅存的幾名官差面色惶惶,努力想要維持秩序,聲音卻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林晏、蘇辭和阿月三人,混在涌動的人流中,低著頭,盡量不引起任何注意。他們破爛的衣衫和滿臉的污垢,在這混亂的環(huán)境里反而成了最好的偽裝。林晏攙扶著幾乎將全身重量都倚靠在他身上的蘇辭,阿月則緊緊跟在另一側(cè),警惕地觀察著四周。
每走一步,林晏都能感受到體內(nèi)經(jīng)脈傳來的刺痛和那股潛伏的、躁動不安的駁雜能量。蘇辭的狀況更糟,她大部分時間都處于半昏迷狀態(tài),僅憑一股本能跟隨著林晏的腳步,逆命同生契傳來的感應(yīng)微弱得像隨時會熄滅的燭火。
他們需要一個安全的地方,立刻,馬上。
“去……西城……”蘇辭忽然極其微弱地吐出幾個字,聲音氣若游絲,“桂花……巷……尾……”
林晏心中一凜。桂花巷?那是蜀州城相對偏僻的一片區(qū)域,魚龍混雜,多是些貧苦人家和不起眼的小作坊。蘇辭怎么會知道那里?是冰魄傳承中的記憶,還是她母親留下的信息?
沒有時間質(zhì)疑,他相信蘇辭的判斷。他調(diào)整方向,攙扶著她,避開人流密集的主干道,鉆入狹窄、骯臟、如同城市血管般錯綜復(fù)雜的小巷。
越往西城走,混亂的景象稍有好轉(zhuǎn),但壓抑的氣氛卻更加濃重。幸存的人們大多緊閉門戶,偶爾有膽大的從門縫中警惕地窺視著外界??諝庵心枪商鹉伒母癄€氣味也更加明顯。
終于,他們來到了桂花巷。巷子深處,一座低矮、墻皮剝落的小院孤零零地立在盡頭,院門虛掩著,門楣上沒有任何標識。
就是這里?
林晏示意阿月警戒,自己則輕輕推開院門。院內(nèi)狹小,只有一間正屋和一間歪斜的柴房,地上落滿了枯葉和灰塵,顯然已久無人居。但奇怪的是,空氣中那股甜膩氣味在這里反而淡了許多。
他將蘇辭小心地安置在正屋唯一一張還算完整的木板床上,阿月立刻找來一個破舊的瓦罐,從院中的水井里打來些許清水。
“我……我需要藥材……”林晏喘息著坐下,額頭上滲出虛汗。他必須盡快調(diào)理內(nèi)息,壓制住體內(nèi)混亂的能量,否則不等敵人找來,他自己就先垮了。“阿月,你守著蘇辭,我出去找找藥鋪?!?/p>
“不行!你傷得這么重!”阿月急道,“我去!我……我對城里熟一些!”她雖然害怕,但眼神堅定。
林晏看著她,知道這不是逞強的時候。他快速說出了幾味最急需的、相對常見的藥材名字,又撕下內(nèi)袍相對干凈的一角,用炭條畫下了《青囊補遺》中記載的一種用于穩(wěn)定混亂魂力的簡易藥符:“盡量找到這些,如果找不到,看看有沒有畫符用的朱砂和黃紙。小心,別暴露?!?/p>
阿月用力點頭,將藥材名字和藥符式樣牢牢記在心里,轉(zhuǎn)身匆匆離開了小院。
院內(nèi)恢復(fù)了寂靜。林晏盤膝坐在地上,嘗試運轉(zhuǎn)靈力,引導(dǎo)體內(nèi)那如同脫韁野馬般的能量。過程極其痛苦,每一次引導(dǎo)都像是在撕裂經(jīng)脈,冷汗很快浸透了他破爛的衣衫。懷中的乙木源燈依舊黯淡,只有那米粒大小的光暈證明它尚未徹底熄滅。
床上的蘇辭呼吸微弱,眉宇間凝結(jié)著一絲化不開的痛苦。林晏通過逆命同生契,能模糊地感覺到她意識深處那片冰原正在被混亂的風(fēng)暴席卷,冰魄傳承的力量似乎因為過度透支而陷入了某種沉睡與紊亂。
時間一點點流逝。不知過了多久,院門外傳來了輕微的腳步聲。林晏立刻警惕地停止運功,握住了身邊的鎮(zhèn)淵令。
門被推開,是阿月。她臉色發(fā)白,懷里抱著一個小布包,身上沾了不少塵土,似乎經(jīng)歷了一番奔波。
“怎么樣?”林晏急切地問。
阿月將布包放在地上打開,里面只有寥寥幾味藥材,而且品質(zhì)低劣,遠不夠所需。她沮喪地搖搖頭:“城里……亂套了。好多藥鋪都被搶了,剩下的要么關(guān)門,要么坐地起價……我只找到這些,朱砂和黃紙也沒買到……”
林晏的心沉了下去。沒有藥材,他很難控制住體內(nèi)的傷勢。
“不過……”阿月猶豫了一下,壓低聲音道,“我打聽到一些消息……刺史府……真的塌了大半,成了一個巨坑,死了好多人,王仁……好像真的死了。官府現(xiàn)在群龍無首,是……是敖崢將軍帶著殘存的城防軍在和幾個大家族的人一起維持秩序……”
敖崢?他還活著?林晏想起凜冬堡那個沉默而強大的背影,心中稍定。至少,城防軍還在,秩序尚未完全崩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