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午后陽光下沉睡的側影,像一幅定格畫面,在顧夜宸素來精密如儀器般的大腦中,留下了短暫的、卻揮之不去的印記。隨之而來的,是一種連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持續(xù)的關注。他開始不自覺地,在她未曾察覺的角落,用目光描摹她日常的軌跡。
他注意到,她似乎比剛來時更清瘦了些,鎖骨在寬松的家居服下顯得愈發(fā)清晰。偶爾在早餐桌上,她會不自覺地用手輕輕按一下胃部,秀氣的眉頭幾不可察地蹙起,雖然很快便會松開,但那一閃而逝的不適,并未逃過他的眼睛。
他也注意到,她在陽光房里作畫時,使用的依舊是那些看起來頗為陳舊、甚至有些寒酸的畫具。顏料盒的邊緣已經(jīng)磨損,畫筆的毛也有些分叉。她對待它們極其珍惜,清洗時小心翼翼,但工具的局限,有時會讓她在嘗試某些色彩疊加或細節(jié)刻畫時,露出些許不易察覺的沮喪。
這些細微的觀察,如同散落的拼圖碎片,在他心中悄然組合。一種莫名的、近乎本能的沖動,開始在他冷靜的思維中滋生——他需要做點什么。不是為了契約,不是為了顧太太的體面,甚至不是為了那該死的“價值”論,僅僅是因為……他看到了,而他有能力改變。
這天清晨,早餐時間。
林微小口喝著為她準備的中式清粥,胃里暖融融的,很舒服。她發(fā)現(xiàn),最近幾天的早餐似乎格外注意養(yǎng)胃,粥品都熬得異常軟糯,搭配的小菜也清淡可口。
顧夜宸坐在主位,一如既往地沉默。只是在用餐間隙,他放下手中的咖啡杯,目光并未看向林微,而是對著侍立一旁的張管家,用一種不容置疑的、下達商業(yè)指令般的口吻吩咐道:
“以后她的早餐,都按照養(yǎng)胃的食譜來準備。油膩、生冷、刺激性的食物,一律不許出現(xiàn)在餐桌上?!?/p>
他的聲音平穩(wěn),沒有一絲波瀾,仿佛只是在安排一項再普通不過的工作。
林微握著勺子的手微微一頓,驚訝地抬起頭看向他。他……他怎么知道她胃不舒服?她明明掩飾得很好。
顧夜宸并沒有迎接她的目光,說完便重新拿起刀叉,切割著盤中的食物,側臉冷硬,仿佛剛才那句話只是她的幻聽。
張管家恭敬地應下:“是,先生?!?/p>
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混合著巨大的困惑,涌上林微的心頭。他這是在……關心她嗎?用這種霸道得近乎專橫的方式?
她低下頭,看著碗里溫熱的粥,心情復雜。這突如其來的“關懷”,像一顆投入冰湖的石子,在她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湖上,再次漾開了圈圈漣漪。
下午,林微正在陽光房里對著畫稿發(fā)呆,思考著如何解決一個色彩過渡的難題?,F(xiàn)有的顏料,似乎很難達到她想要的那種細膩層次感。
張管家領著兩個穿著工作服、戴著白手套的人走了進來,他們手里抬著一個看起來就極為沉重、材質高級的專業(yè)畫材箱。
“林小姐,這是先生吩咐為您準備的?!睆埞芗业穆曇粢琅f平穩(wěn)無波。
林微怔怔地看著那個被小心放在地上的巨大畫材箱。箱體是深色的實木,邊緣包裹著金屬配件,散發(fā)著冷峻而專業(yè)的氣息。
她走上前,遲疑地打開卡扣。箱蓋掀開的瞬間,她幾乎屏住了呼吸。
里面是整套頂級品牌的油畫顏料,色彩齊全,排列整齊,像等待檢閱的士兵。旁邊是各種型號的、用頂級貂毛或猸子毛制成的畫筆,筆桿光滑,觸感極佳。還有調色油、畫刀、洗筆筒……所有她能想到的、甚至沒想到的專業(yè)工具,一應俱全,無一不是畫材中的奢侈品。
這……這得多少錢?而且,他是怎么知道她需要這些的?他甚至連她用什么牌子的顏料都……
就在這時,她的手機震動了一下。是一條來自陳默的短信,語氣公式化,卻透著一絲不容置疑:
【林小姐,畫材已送到。先生交代,顧太太不該使用劣質畫具,以免影響作品水準,有失身份。請您查收?!?/p>
顧太太不該使用劣質畫具……
有失身份……
果然。
林微心中剛剛升起的那點微弱的、帶著暖意的悸動,瞬間被這兩句冰冷的話語擊得粉碎。
原來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