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夜宸的離開,像驟然抽走了屋內唯一的熱源,土坯房里剛剛因煙火氣而短暫驅散的陰冷和孤寂,瞬間以更沉重的姿態(tài)回涌。林微獨自坐在床沿,目光落在桌上那碗已經不再冒熱氣的南瓜小米粥上,金黃的色澤在昏暗光線下,像一塊凝固的琥珀,封存著方才那短暫卻極具沖擊力的一切。
他笨拙淘米切菜的背影,他手上燙出的紅痕,他低沉坦誠的澄清——“從來沒有什么別人”、“只是因為是你”……還有眼前這碗,出自他手的、最簡單的食物。
恨意依舊盤踞在心底,像深扎的毒刺,無法輕易拔除??赡嵌掠蓱嵟⒖謶趾驼`解筑成的冰墻,確確實實被撞開了裂縫。一種前所未有的混亂,取代了之前純粹的決絕。她該怎么辦?相信他嗎?相信這個曾將她傷得體無完膚的男人,此刻笨拙的真誠?
她伸出手,指尖觸碰了一下碗壁,微涼。鬼使神差地,她端起碗,舀了一小勺,送入口中。
粥已經涼了,口感算不上好,南瓜塊切得大小不一,小米煮得有些過爛。可那樸素的、屬于食物本身的微甜,卻仿佛帶著某種奇異的溫度,緩緩流入她冰冷僵硬的胃,也絲絲縷縷地滲入她戒備森嚴的心防。
她一口一口,沉默地吃著。不是為了接受他的“好意”,更像是一種……對自己混亂內心的某種確認。
與此同時,顧夜宸的私人飛機正穿透云層,朝著繁華冰冷的都市疾馳。機艙內,他靠在座椅上,閉著眼,指間無意識地摩挲著手機上那張剛剛收到的、由留守人員遠程拍攝的照片——照片上,是林微低著頭,小口吃著他煮的那碗粥的側影。
盡管畫質模糊,距離遙遠,但他依舊能看清她微微蹙著的眉(或許是因為粥涼了?),以及那專注進食的姿態(tài)。她沒有倒掉,沒有嫌棄,她在吃。
這個認知,像一道微弱卻堅定的光,刺破了他心中因公司緊急事務和不得不再次離開而帶來的陰霾。一絲難以言喻的、混合著心酸與慰藉的情緒,在他胸腔里彌漫開來。
他或許……還沒有被完全判死刑。
然而,這絲微弱的暖意,在他回到顧氏總部頂樓辦公室,面對堆積如山的緊急文件,并接起一個來自老宅的加密線路電話時,瞬間凍結、碎裂。
電話那頭,傳來母親周雅茹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的聲音,如同淬了毒的冰凌,直刺耳膜:
“夜宸,你最近,似乎很忙?忙到……連一些不該存在的‘瑣事’,都親自去插手了?”
顧夜宸握著電話的手指倏然收緊,眸色瞬間沉了下去。她知道了。她果然還是知道了。
“我不明白您在說什么。”他的聲音保持著慣常的冷靜,但緊繃的下頜線泄露了他的情緒。
“不明白?”周雅茹嗤笑一聲,那笑聲里充滿了上位者的洞察與不容置疑的權威,“那個叫林微的女人,還有她肚子里那個來路不明的野種。你以為你做得足夠隱蔽?別忘了,顧家這艘船,還沒完全交到你一個人手里。有些風,總會吹到我耳朵里?!?/p>
“野種”兩個字,像兩把尖刀,狠狠剜在顧夜宸的心上。他的眼底瞬間翻涌起駭人的風暴,語氣也冷硬下來:“母親,請注意您的措辭。那是我的孩子?!?/p>
“你的孩子?”周雅茹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尖銳的諷刺,“一個用錢買來的、心思不純的女人懷上的孩子?夜宸,你什么時候變得這么天真!她處心積慮留下這個孩子,無非是想母憑子貴,綁住你,綁住顧家!這種下作的手段,我見得多了!”
“她沒有!”顧夜宸猛地打斷她,聲音因壓抑的怒意而微微顫抖,“是我誤會了她,傷害了她!她根本不屑要顧家的一切,她甚至不肯承認孩子與我的關系!她只想離開!”
“呵,欲擒故縱的把戲罷了!演得倒是逼真!”周雅茹根本不信,語氣斬釘截鐵,“我不管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也不管你對她存了什么心思。這個孩子,不能留。那個女人,更不能留。顧家的血脈,絕不能由這樣一個身份低微、心機深沉的女人來延續(xù)!立刻處理干凈,不要留下任何后患!”
電話那頭母親冷酷無情的話語,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顧夜宸心上,也徹底激起了他逆反的怒火和保護欲。
他一直知道母親的控制欲和門第之見,卻從未像此刻這般,清晰地感受到這種觀念帶來的冷酷與殘忍。她們輕描淡寫地,就要決定一個無辜生命的去留,決定一個他虧欠良多、此刻只想盡力彌補的女人的命運。
她們憑什么?!
林微在破舊土坯房里蒼白卻堅韌的臉,她捧著那碗涼粥小口進食的樣子,她得知“替身”是誤會時怔忪的眼神……所有畫面在他腦海中飛速閃過,與母親那冰冷的“處理干凈”形成了極其諷刺的對比。
他猛地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著腳下如同螻蟻般忙碌的城市,胸腔因激烈的情緒而劇烈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