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林微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回到那間陰暗的地下室的。
手里那張薄薄的銀行卡和厚重的契約副本,像兩塊燒紅的烙鐵,燙得她坐立難安。二百五十萬,她這輩子從未見過,甚至從未想象過的巨款,此刻就安靜地躺在她的賬戶里。這串數字足以將母親從死神手中奪回,卻也像一道無形的枷鎖,將她牢牢鎖住。
她坐在冰冷的床沿,一遍遍翻看那份《婚姻契約協(xié)議》。白紙黑字,條款清晰而殘酷,提醒她這不是夢,而是一場白紙黑字、具有法律效力的交易。**“婚姻勞務報酬”**——這五個字反復刺痛著她的眼睛。她,林微,一個曾經懷揣著藝術夢想、只想和母親平靜生活的女孩,如今卻將自己的名字和一段虛假的婚姻,明碼標價地賣了。
淚水早已流干,只剩下一種麻木的空洞感。
她拿出手機,撥通了主治醫(yī)生的電話。當她說出可以立刻安排手術,費用不是問題時,電話那頭的醫(yī)生語氣從驚訝轉為欣慰,連連保證會立刻啟動尋找腎源和術前準備的程序。
聽到母親有救的消息,一股巨大的、真實的欣慰沖刷過她的心頭,但緊隨其后的,卻是更深沉的酸楚與負罪感。她無法告訴母親,這救命的錢,是用怎樣一種方式換來的。
“媽,我接了一個很大的私單,是一個長期的商業(yè)項目,報酬很高,但接下來可能會很忙,不能常來看你了?!彼龑χ娫?,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輕快而正常。
電話那頭,母親虛弱的聲音帶著擔憂:“微微,別太累著自己……媽媽這病,拖累你了……”
“不,媽,沒有拖累?!绷治⒌谋亲右凰?,強忍住哽咽,“你好好配合治療,很快就會好起來的。等我忙完這個項目,就接你回家?!?/p>
掛斷電話,她無力地靠在墻上,仰起頭,不讓新的淚水滑落。謊言一旦開始,就需要無數個謊言去圓。而她的生活,從明天起,將徹底變成一個巨大的謊言。
第二天,天空陰沉沉的,厚重的烏云壓在城市上空,仿佛預示著某種壓抑的開始。
林微從那個狹小的衣柜里,找出了自己最好的一件衣服——一條簡單的白色連衣裙,洗得有些發(fā)舊,但干凈整潔。她仔細地梳好頭發(fā),素面朝天,看著鏡中那個臉色蒼白、眼神帶著惶然的自己,努力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九點整,她準時到達民政局門口。
那輛熟悉的黑色慕尚已經悄無聲息地停在路邊。顧夜宸穿著一身熨帖的黑色西裝,站在車旁,身姿挺拔,氣場冷峻,與周圍洋溢著幸福和期待的準新人格格不入。他似乎在接一個工作電話,眉頭微蹙,語氣簡短而威嚴。
看到林微,他只是淡淡地瞥了一眼,對著電話那頭說了句“稍后回復”,便徑直朝民政局大廳走去。
陳默快步跟上,低聲對林微說:“林小姐,請跟我來?!?/p>
沒有鮮花,沒有笑容,甚至沒有一句交流。他們穿過熙熙攘攘的人群,直接走向一個顯然是提前安排好的獨立房間。工作人員早已等候在此,臉上帶著職業(yè)化的、卻又難掩好奇和謹慎的笑容。
“顧先生,材料都準備好了?!惫ぷ魅藛T將兩份表格遞到他們面前。
拍照,簽字,按手印。
整個過程快得像是在執(zhí)行一項機械任務。紅色的幕布前,林微僵硬地坐在顧夜宸身邊,攝影師試圖調節(jié)氣氛:“兩位,靠近一點,笑一下……”
顧夜宸面無表情,林微勉強扯了扯嘴角,最終定格在照片上的,是兩個靠得很近,卻疏離得像陌生人的影像。
當那兩本鮮紅的結婚證遞到手中時,林微感覺自己的指尖都在發(fā)顫。她低頭看著證書上并排的名字——“顧夜宸”與“林微”,以及那張毫無溫度的合照,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呼吸困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