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的慕尚如同沉默的幽靈,滑入沉沉的夜色,將那座燈火輝煌卻暗藏洶涌的顧家老宅,遠遠地拋在了身后。
車廂內(nèi),一片死寂。
與來時的緊張壓抑不同,此刻的寂靜,更像是一種激烈風(fēng)暴過后的、精疲力盡的余燼。林微靠在柔軟的真皮座椅上,身體依舊殘留著緊繃過后的虛軟,腦海里不受控制地反復(fù)回放著老宅里發(fā)生的一切——蘇晚晴惡毒的挑釁、顧母刻薄的審視、顧宏遠綿里藏針的試探,以及最后,她在畫板前孤注一擲的反擊,顧爺爺那句沉甸甸的“不錯”,還有……顧夜宸攬住她腰肢時,那堅定而灼熱的溫度,和他那句低沉如大提琴般的“我們回家”。
“我們回家”。
這四個字,像帶著魔力,在她冰冷的心湖上反復(fù)回蕩,激起一圈又一圈混亂而滾燙的漣漪。她偷偷側(cè)過頭,用眼角的余光打量身側(cè)的男人。
他依舊閉著眼,似乎在小憩,冷硬的側(cè)臉在窗外流動的光影中明明滅滅,看不真切他此刻的情緒。他為什么會那樣維護她?是因為她贏得了爺爺?shù)恼J可,證明了他選擇的“正確”?還是……有哪怕一絲一毫,是因為她這個人?
這個念頭一冒出來,就被林微強行按捺下去。不要自作多情,她告誡自己。契約,一切都是契約。
可是,心底某個角落,卻有什么東西,如同冰封的河面下悄然涌動的水流,再也無法恢復(fù)之前的死寂。
車子駛?cè)胧袇^(qū),窗外的霓虹逐漸變得璀璨密集,城市的喧囂透過隔音良好的車窗,變得模糊而遙遠。
一直閉目養(yǎng)神的顧夜宸,忽然動了動。他緩緩睜開眼,那雙深邃的眸子在昏暗的車廂內(nèi),顯得格外幽深,如同不見底的寒潭。他沒有看她,而是抬手,松了松領(lǐng)帶,一個略顯疲憊和煩躁的小動作,打破了車廂內(nèi)凝固的寂靜。
然后,他伸出手,修長的手指在車載控制面板上輕輕點了幾下。
一陣細微的嗡鳴聲響起,車廂內(nèi)的溫度,似乎悄然升高了一兩度。來自座椅下方的暖風(fēng),溫柔地驅(qū)散著林微因為緊張和晚禮服單薄而一直未曾散盡的寒意。
這個動作做得極其自然,仿佛只是他隨手為之,甚至他的目光都沒有從前方移開。
但林微的心,卻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撞了一下。
他……是覺得冷嗎?還是……他察覺到了她的冷?
她下意識地抱了抱手臂,之前因為心緒激蕩而忽略的涼意,此刻被這恰到好處的暖風(fēng)一烘,竟讓她從內(nèi)到外都感到一種難以言喻的……熨帖。
他記得她發(fā)燒剛好,體質(zhì)偏寒?還是僅僅是一種巧合?
她不敢確定,也不敢問。只是默默地將這份細微的暖意,連同他那句“我們回家”,一起小心翼翼地收藏進了心底最柔軟的角落。
“今天……”顧夜宸忽然開口,聲音在寂靜的車廂里顯得格外清晰,帶著一絲剛睡醒的沙啞,打破了這微妙的氣氛。
林微的心猛地一提,瞬間從那些混亂的思緒中驚醒,身體不自覺地坐直了些,像等待老師評語的學(xué)生。他會評價她今晚的表現(xiàn)嗎?是批評她不夠隱忍,還是……?
“畫得不錯?!彼^續(xù)說道,語氣平淡無波,聽不出是真心贊許還是客套,目光依舊落在窗外的流光溢彩上,“沒丟臉?!?/p>
沒丟臉。
只是三個字,甚至算不上什么夸獎,更像是一種對“所有物”基本功能的肯定??刹恢獮楹危犜诹治⒍?,卻比任何華麗的贊美都更讓她心跳加速。
他沒有指責(zé)她擅自出頭,沒有嫌她惹來更多關(guān)注,反而肯定了她的“畫”和“沒丟臉”。這對他而言,是否已經(jīng)是一種難得的……認可?
“謝謝?!彼吐暬貞?yīng),聲音細微,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如釋重負的輕顫。她停頓了一下,鼓起勇氣,補充了一句,聲音依舊很輕,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說給他聽:“我只是……不想任由他們看輕。”
不想任由他們看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