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時間仿佛被無限拉長。消毒水的味道混雜著一種無形的張力,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角落。
顧夜宸的問題,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了一圈微不可見的漣漪,便迅速被更深的寂靜吞沒。
“現(xiàn)在……還走嗎?”
他的聲音透過氧氣面罩,帶著傷病后的虛弱和沙啞,卻又異常清晰地回蕩在林微的耳邊。他的手依舊握著她的,力道不重,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禁錮意味,那溫?zé)岬恼菩姆路鹬苯永釉诹怂涞男纳稀?/p>
林微怔住了,嘴唇微微翕動,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走嗎?
在親眼看到他為了救自己而重傷昏迷之后?
在心底那根名為“情愫”的弦被這舍身相救猛烈撥動之后?
可是,留下嗎?
留下繼續(xù)面對他那深入骨髓的懷疑和不信任?留下繼續(xù)扮演那個被調(diào)查、被審視的“契約物品”?
感恩與尊嚴(yán),心動與傷痛,這兩種截然相反的力量在她心中瘋狂撕扯,幾乎要將她分裂。她看著他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有關(guān)切,有疲憊,有一絲她從未見過的、近乎脆弱的等待,但更深處的,依舊是那片她無法看透的、屬于顧夜宸的、冰冷而莫測的深海。
她的猶豫,她的掙扎,她無法立刻給出的答案,如同細(xì)密的冰針,一點點刺入顧夜宸的眼底。
他眸中那絲微弱的、因她守在床邊而泛起的柔和,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冷卻、凝固,最終被一層熟悉的、更厚的寒冰所覆蓋。那握著她的手,指節(jié)微微泛白,力道在不自覺中加重,捏得林微指骨生疼。
就在林微痛得微微蹙眉,試圖掙脫時,顧夜宸卻猛地松開了手,仿佛觸碰到了什么令人不悅的東西。
他移開視線,不再看她,聲音恢復(fù)了慣有的、聽不出情緒的冷硬,對著不知何時已守在門外的陳特助吩咐道:“辦理出院?!?/p>
“先生,醫(yī)生建議您至少再觀察24小時……”陳特助上前一步,語氣謹(jǐn)慎地提醒。
“我說,出院?!鳖櫼瑰反驍嗨Z氣不容置疑,帶著一種病中依舊強勢的威嚴(yán)。他甚至試圖自己抬手取下氧氣面罩,卻因為肋骨的劇痛而動作一滯,額角瞬間滲出細(xì)密的冷汗。
林微下意識地伸手想去扶他,卻被他一個冰冷的眼神釘在原地。
“我沒事。”他這三個字,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既是對她說的,也是對陳特助說的。
最終,在顧夜宸的堅持下,醫(yī)院方面只能妥協(xié),安排了最周密的離院方案。他被小心地安置在輪椅上,由陳特助推著,林微默默地跟在后面。
回程的車廂內(nèi),氣氛比來時更加壓抑。顧夜宸閉著眼睛靠在椅背上,臉色蒼白,眉宇間帶著揮之不去的疲憊與痛楚,但緊抿的薄唇和周身散發(fā)出的低氣壓,卻明確地傳達著“生人勿近”的信號。
林微坐在一旁,看著窗外飛速倒退的街景,心中一片茫然。他強行出院,是因為不信任醫(yī)院的環(huán)境,還是……不想再給她那個猶豫的機會,要用最快的速度,將她重新置于他的掌控之下?
車子駛回那座熟悉的、如同鋼鐵堡壘般的臨江別墅。但這一次,林微踏入其中時,感受到的不再是初來時的疏離和冰冷,而是一種令人窒息的、無形的牢籠感。
張管家和幾名熟悉的傭人都不見了蹤影,取而代之的是幾張完全陌生的、面無表情的臉孔。他們動作規(guī)范,禮儀周到,卻缺乏了之前那些傭人身上偶爾流露出的、屬于“人”的溫度。
“先生,林小姐?!毙聛淼墓芗沂且粋€四十歲左右、戴著金絲眼鏡、看起來一絲不茍的男人,他微微躬身,語氣恭敬卻疏離,“一切都已按照您的吩咐安排妥當(dāng)?!?/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