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穿疏云而下,灑遍京城規(guī)整有序的坊巷,連仲夏暑氣也淡了幾分。市井間巷談不絕,或言鎮(zhèn)國侯府的煊赫封賞,或羨吏部尚書府與司農(nóng)文家的秦晉之好,一派承平景象。
唯有沈澄葭端坐于前往林府的馬車中,心下了然。這平靜水面之下,暗流涌動,未可盡言。她被冊封為義成公主的圣旨已頒,表面尊榮無雙,實則將她與沈家更緊地縛于皇權(quán)戰(zhàn)車之上。黃皇后的暗示意圖猶在耳畔,玉泉山上清觀修行之路,既是避禍之策,亦是另辟蹊徑的積勢之途。而今日此行,她是來見即將出閣的林婉兒,分享那份或許自己此生終難觸及的、尋常閨閣女兒的歡喜。
吏部尚書府邸內(nèi),庭院幽深,花木扶疏。林婉兒正被一眾丫鬟婆子圍在院中的紫藤花架下,料理那件甫成大半的嫁衣。大紅云錦流光溢彩,其上精繡的纏枝蓮紋樣蜿蜒舒展,寓意連綿福壽。她手中捏著一枚繡花針,面前擺著三綹繡線,正蹙眉猶豫,見沈澄葭進來,眼睛一亮,立刻揚聲道:“澄葭!你可算來了!快幫我瞧瞧,這鴛鴦的翎羽,用哪色繡線更鮮亮些?”
沈澄葭含笑走上前,拿起三綹繡線在指尖捻了捻,又湊近嫁衣對著日光比對,指尖輕輕劃過繡好的蓮紋:“咱們婉兒,如今也是會靜心做繡工的了?我瞧瞧你這繡的是什么寶貝?”她探頭看向繡棚,故意瞇起眼,“喲,這扁嘴圓身的,莫不是池塘里游的鴨子?”
“沈澄葭!”林婉兒臉頰瞬間漲得通紅,伸手就去撓她咯吱窩,“你故意打趣我!這明明是鴛鴦!母親特意請繡娘教的,說要繡得活靈活現(xiàn)才好!”
兩人正鬧著,院門外傳來一陣輕快步履,伴著銀鈴般的笑語:“婉兒姐姐!澄葭姐姐!我來啦!”文茵提著個小巧食盒,如只靈俏雀兒般蹦跳著撲到二人跟前,臉頰紅撲撲的,額角還綴著細密汗珠。她一眼瞥見繡棚上的紋樣,拍手笑道:“哇!婉兒姐姐繡的鴨子好可愛呀!扁扁的嘴巴,圓圓的身子,比我家池塘里的鴨子還好看!”
“連茵兒都這么說!”林婉兒氣得把繡棚往丫鬟手里一丟,賭氣坐回石凳上,“不繡了不繡了!什么鴛鴦,在你們眼里都是鴨子!”一旁的大丫鬟連忙上前,端來一只描金銅盆,里面盛著溫水,還擱著一塊茉莉香胰子:“小姐莫氣,沈小姐和文小姐都是故意逗您呢。您這鴛鴦繡得栩栩如生,哪能是鴨子呀?!?/p>
林婉兒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接過銅盆凈了手,用錦帕擦干,拉著沈澄葭和文茵在紫藤花架下的石桌旁坐下。丫鬟們很快奉上清茶與精致茶點,碧螺春的清香混著紫藤花的甜香,漫在庭院里。
“瞧我?guī)Я耸裁??福滿齋新制的荷花酥與杏仁酪!”文茵獻寶似的揭開帶來的食盒,又孩子氣地撅嘴抱怨,“娘親如今總拘著婉兒姐姐學規(guī)矩、繡嫁衣,不許我常來叨擾!不過好在,”她眸光一亮,重又雀躍起來,“等婉兒姐姐八月出閣,便是我的親嫂子了!到時候咱們便能日日一處頑耍!澄葭姐姐你也須常來文府,有我與婉兒姐姐相護,娘親定不會再日日逼著我學那些繁文縟節(jié)了!”
她掰著纖細手指,對未來滿是單純向往,渾然未察身旁兩位姐姐眼中一閃而過的復雜神色?!皩α耍 蔽囊鸷鲇窒肫鹨皇?,聲音依舊清脆,“娘親說,過幾日便送我入宮,伴皇后表姐住些時日。教導我的嬤嬤悄悄說,陛下……陛下偏愛活潑鮮妍的女子,讓我多在陛下面前……嗯,多露露面,說這般便能讓表姐在宮中的位份更穩(wěn)固些!”她說著,略帶羞澀地扭了扭身子,隨即又期待地望著林婉兒,“婉兒姐姐,若是有什么好玩的,你定要等我從宮中回來再一同賞玩呀!”
沈澄葭與林婉兒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瞧見了了然與一絲隱憂。文家乃黃皇后舅家,皇后久無子嗣,選秀之期將近,文家這是要將年方十三、心性天真爛漫的文茵提前送入宮中,冀望以這份鮮嫩活潑博君青睞,借此鞏固皇后的中宮之位與文家的榮光??赡巧顚m之中,人心叵測,規(guī)矩森嚴,哪里是文茵這般心思單純的姑娘能輕易應付的?
沈澄葭指尖輕摩挲著嫁衣上細密的繡線,冰涼絲線仿佛帶著無聲警示。她抬眸望向文茵那張不諳世事的臉龐,語氣輕柔,卻透著不容置喙的鄭重:“茵兒,宮中不比家中,規(guī)矩繁多,人心亦復雜。你年紀尚幼,入宮后凡事須多聽皇后娘娘的教誨,切不可自作主張。”
她稍作停頓,說得更為具體:“盡量守在鳳儀宮中,若非皇后娘娘攜你同行,切勿獨自往其他妃嬪宮中串門。尤其是……仁壽宮?!碧峒叭蕢蹖m時,她語氣微沉,“太后娘娘身側(cè)的白側(cè)妃,如今身懷六甲。孕期女子情緒不定,最是金貴。你若不慎沖撞了她,或是她有個什么閃失,你年紀小,百口莫辯,極易被牽連其中,可知曉?”
林婉兒也斂了笑意,頷首附和:“澄葭所言極是!茵兒,你務必記牢,遠離是非,平安順遂方為要緊?!?/p>
本小章還未完,請點擊下一頁繼續(xù)閱讀后面精彩內(nèi)容!
沈澄葭看著文茵似懂非懂點頭的模樣,心中無奈輕嘆,又補了一句,語意更深一層:“陛下日理萬機,處理朝政已然辛勞。你無需刻意往前湊,安安靜靜、循規(guī)蹈矩地待在皇后娘娘身邊,照料好自身,不給她添亂,便是對她最好的幫襯了?!?/p>
她心下暗忖:九月選秀之后,新人接踵入宮,不知多少雙眼睛緊盯鳳儀宮。文茵這般年紀、這般家世,若不懂低調(diào)內(nèi)斂,過早顯露爭寵之心,只會淪為眾矢之的,非但幫不了黃皇后,反而會引火燒身。唯有謹言慎行,方能在那深宮中求得一線安穩(wěn)。
在林府又盤桓了片刻,說了些體己話,沈澄葭便起身告辭。離了林府,她并未徑直回府,而是低聲吩咐隨行的春桃:“你持我名帖,將小廚房新制的薄荷綠豆糕與之前孫小姐看上的那對珍珠耳墜,送往西街孫家,交予孫小姐?!?/p>
春桃微怔,孫家雖是柳氏的舅家,可自沈山出事之后,孫家便急于與鎮(zhèn)國將軍府劃清界限,連夜搬離舊宅,行事頗為涼薄,小姐平日極少提及這門親戚。
沈澄葭瞧出她的疑惑,淡淡道:“順帶替我捎句話:‘宮中不比家中,凡事謹慎為上’?!?/p>
她本不欲再與這般趨炎附勢、目光短淺的親戚多有牽扯,然時勢逼人。孫雨薇心比天高,一心欲攀附權(quán)貴,年節(jié)時暫住府中西院,便曾明里暗里探聽過沈世子的婚事。如今孫家得了選秀的機會,以孫雨薇的性子,必定會削尖腦袋往宮中鉆。
孫家雖非鎮(zhèn)國侯府的正經(jīng)姻親,終究沾親帶故。或許……可暫借沈家之勢,為她抬一抬身份。
沈澄葭眸色漸深,心中已有計較。維系這層表面親厚,將孫雨薇送入宮闈,或許能在黃皇后與文茵之外,再埋下一枚棋子。通過她,或可探知更多后宮動向,關(guān)鍵時刻亦能為黃皇后與文茵添一分助力,彼此呼應。
只是孫雨薇此人,貪慕虛榮且無甚城府,極易被人利用,反成禍患,必須設法加以約束。
“回府之后,”沈澄葭對春桃吩咐道,“你請忠叔親自挑選兩名機靈穩(wěn)重、善察言觀色的丫鬟,再尋一位熟知宮廷禮儀、曾在勛貴之家伺候過的老成嬤嬤。你明日送物往孫家時遞上我的帖子,便說過幾日我會隨母親一同登門,屆時再將人交予孫家小姐。”
如此一來,既彰顯了沈家對孫家的親厚照拂,全了表面情分,又能借此名正言順地將人安插到孫雨薇身邊。這余下近四個月的時日,足夠嬤嬤好生調(diào)教她,臨時抱佛腳惡補宮廷規(guī)矩與世家往來的人情世故,改改她那上不得臺面的小家子氣。待她入宮之后,這兩名丫鬟與嬤嬤便是最好的耳目與韁繩,時時警醒提點,或可約束其行止,不至讓她行差踏錯,既壞了黃皇后的布局,更牽連到沈家。
馬車轆轆前行,沈澄葭斜倚車壁,閉目凝神。陽光透過車簾縫隙,在她臉上投下明暗交錯的光影。
喜歡手撕太子!踏碎鳳冠換乾坤請大家收藏:()手撕太子!踏碎鳳冠換乾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