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風過境的前夜,天空像被墨汁潑透了。十七歲的葵葵攥著爺爺?shù)幕ㄌ锕P記,在花田里來來回回走了三趟——最東邊那片“陽光葵”剛結出嫩籽,是爺爺筆記里寫的“留種關鍵期”,可天氣預報說明早的風力會突破十級,她怎么也放不下心。
“葵葵,該回家了,塑料膜和支架都準備好了,明天一早再加固也來得及?!鄙蚯逶屡e著傘跑過來,雨絲已經(jīng)開始斜著打在身上,把葵葵的劉海浸得貼在額頭上。葵葵卻蹲下來,指尖摸著一株花稈上的刻痕——那是去年她給每株“陽光葵”做的標記,對應著筆記里的生長周期,此刻刻痕下的稈子還帶著韌勁,她卻總怕風會把它們攔腰折斷。
許深扛著幾根粗竹竿從田埂走來,褲腳沾滿了泥:“我把老槐樹那邊的支架挪過來,最東邊這二十株咱們用竹竿斜拉固定,應該能扛住。”他說著就要動手,葵葵卻突然站起來,聲音帶著點急:“爸爸,不夠的!爺爺筆記里寫過,臺風天要把花盤朝逆風方向綁,還要在根部培土——我去拿繩子和鐵鍬!”
她轉(zhuǎn)身就往家里跑,雨越下越大,踩在田埂上的腳步濺起泥水。沈清月看著她的背影,突然跟許深對視一眼——這孩子這兩年越來越像媽媽了,認準的事就不肯放,連護著花田的模樣,都和當年媽媽守著秘田的樣子重合。
可風比預想中來得更快。后半夜,窗戶被風吹得哐哐響,葵葵躺在床上,耳朵里全是風聲,總覺得能聽見花稈斷裂的聲音。她摸黑爬起來,摸到枕頭下的成長手賬,翻開那頁夾著爺爺照片的紙,指尖反復摩挲著照片里爺爺身后的向日葵,突然就紅了眼——要是花田被吹毀了,爺爺留下的種子就沒了,奶奶藏的那些秘密,是不是也會跟著消失?
天剛蒙蒙亮,葵葵就披著雨衣沖了出去。推開院門的瞬間,她的腳步突然頓住——眼前的花田像被揉亂的金色綢緞,大半的“陽光葵”都歪倒在泥里,花盤摔在地上,沾著泥水,最東邊那幾株用竹竿固定的,也有兩株被風刮斷了稈子,斷口處還掛著沒成熟的籽。
“不……”葵葵的聲音卡在喉嚨里,快步跑過去,蹲在那株斷了的“陽光葵”旁,指尖碰了碰耷拉下來的花盤,眼淚一下子就砸進泥里。她明明按照爺爺?shù)墓P記做了準備,怎么還是沒護?。?/p>
沈清月和許深也趕了過來,看到眼前的景象,都沉默了。許深走過去,拍了拍葵葵的肩膀:“咱們再看看,說不定還有能救的?!笨麉s搖著頭,翻開爺爺?shù)幕ㄌ锕P記,翻到“臺風后補救”那頁,爺爺?shù)淖舟E清晰地寫著:“若花稈斷裂,尋向陽處埋其斷端,留三分之一露于土外,或有生機?!?/p>
她突然抬起頭,眼里重新有了光:“爺爺說能救!我們快找鐵鍬,把斷了的花稈埋進土里!”
三個人立刻行動起來。許深去拿鐵鍬,沈清月幫忙清理花盤上的泥,葵葵則蹲在地里,仔細查看每一株歪倒的“陽光葵”,把還能扶起來的做好標記。雨還在淅淅瀝瀝下著,她的手被鐵鍬磨得發(fā)紅,卻一點也不覺得疼——只要能保住爺爺?shù)幕?,這點疼算什么。
可就在她給一株斷了的“陽光葵”培土時,鐵鍬突然碰到了硬東西。她心里一動,放慢了動作,小心地把周圍的泥挖開——露出一個鐵皮盒子的角,上面的向日葵圖案雖然被泥蓋住,卻還是能認出,和之前找到的兩個盒子一模一樣。
“爸爸媽媽,你們看!”葵葵的聲音帶著驚喜,也帶著點哭腔。許深和沈清月立刻圍過來,幫著把盒子挖出來。盒子上的鎖已經(jīng)生銹,許深用鐵鍬柄敲了敲,鎖就掉了下來。打開盒子的瞬間,里面的東西讓三個人都愣住了——不是信紙,也不是照片,而是一個布包,里面裹著一小袋種子,還有一張用塑料膜包著的紙。
沈清月小心地展開那張紙,上面是奶奶的字跡,還有幾處被水浸過的痕跡,顯然埋在這里很多年了:“我的葵葵,要是你看到這封信,肯定是花田遇到難處了吧?別慌,這里的種子是爺爺當年選的‘老葵種’,比‘陽光葵’更耐風,埋在花田最東邊,就是怕以后遇到天災,能給你留個念想。”
“爺爺走之前,總說怕秘田的向日葵斷了代,就和我一起選了最好的種子,藏在這。他說,種地哪有不遇到風雨的,重要的是別放棄,只要根還在,花就還能再開?!?/p>
葵葵拿起那袋種子,袋子是用奶奶織的粗布做的,上面還繡著一個小小的向日葵。她突然想起,去年在鐵盒里找到的布偶,也是用這種粗布做的——原來奶奶早就想到了,早就給她留好了后路。
許深蹲下來,看著眼前的盒子,突然指著盒子底部:“你們看這個?!焙凶拥撞靠讨坏篮?,和葵葵給花稈做的標記一模一樣,旁邊還有兩個小字:“承根”。沈清月突然就明白了:“是‘傳承’的‘承’,‘根脈’的‘根’——媽媽是想告訴我們,花田的根,就是咱們一家人的念想,只要根還在,就不怕風雨。”
葵葵突然站起來,擦了擦臉上的眼淚和雨水,把種子放進兜里,拿起鐵鍬:“我們把能救的花先扶起來,再把‘老葵種’種在斷了的花稈旁邊——爺爺說的對,根還在,花就能再開?!?/p>
她重新蹲下來,給一株歪倒的“陽光葵”培土,指尖碰到根部的泥土時,突然感覺到一絲韌勁——那是新長出來的須根,還帶著點白,在泥里扎得淺淺的,卻已經(jīng)開始努力往下鉆。
雨漸漸停了,天邊透出一點微光。三個人在花田里忙碌著,把歪倒的花稈扶起來,用繩子綁好,給斷了的花稈埋土,再把“老葵種”種在旁邊??N最后一?!袄峡N”時,突然發(fā)現(xiàn)土里有個小小的刻痕,和盒子底部的“承根”二字一樣,她突然就笑了——原來奶奶早就把標記刻在了土里,等著她在最難的時候,找到這份藏在根里的希望。
許深拿起手機,拍下此刻的花田——歪倒的向日葵被重新扶起來,新種的“老葵種”旁邊插著小木棍做標記,葵葵蹲在地里,手里攥著那袋種子,陽光剛好從云層里透出來,落在她臉上,像給她鍍了層金。沈清月走過去,把她耳邊的碎發(fā)別到耳后,突然說:“你奶奶要是看到現(xiàn)在的你,肯定很開心。”
葵葵抬頭,眼里還帶著點濕,卻笑得很亮:“我知道,爺爺也會開心的——他們都在花田里看著呢。”
風又吹過花田,扶起來的“陽光葵”輕輕晃動,花盤朝著陽光的方向,新種的“老葵種”埋在土里,等著雨過后的陽光,慢慢發(fā)芽。葵葵摸了摸兜里的種子,又摸了摸懷里的成長手賬,突然就覺得,不管以后遇到多大的風雨,只要有這片花田,有爺爺?shù)墓P記,有奶奶藏的秘密,她就永遠有底氣——因為根在這里,愛也在這里,永遠都不會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