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叫頭遍時,我就被母親的動靜吵醒了。炕邊的煤油燈泛著暖黃的光,她正把我的藍(lán)布小書包往竹籃里塞——這書包的針腳我太熟悉了,前世母親也是這樣,總用父親工裝剩下的藍(lán)布給我做東西,直到她五十歲那年手抖得握不住針,還念叨著要給我縫個裝魚竿的布套。書包里疊著洗得發(fā)白的小褂子,還有個印著“紅星機(jī)床廠”的搪瓷小杯,是去年父親評先進(jìn)的獎品,前世這杯子我用了十幾年,杯沿磕出了缺口還舍不得扔,后來搬家時不小心弄丟了,母親為此難過了好幾天。
“輕點(diǎn)收拾,別把孩子吵醒了?!备赣H的聲音壓得很低,正往自行車筐里放折疊凳。我瞇著眼裝睡,看著他彎腰的背影,突然想起前世他退休后總說腰疼,是年輕時在機(jī)床廠擰螺絲落下的病根,有次我?guī)メt(yī)院,他還惦記著河里的魚情,說“等我好點(diǎn)就陪你去釣次魚”,結(jié)果直到他走,我們也沒補(bǔ)上那次釣魚的約定。此刻他的腰板還挺直著,手上的老繭剛磨出來沒多久,我心里酸酸的——這一世,我一定要早點(diǎn)提醒他注意身體,還要多陪他釣幾次魚。
等母親把我裹進(jìn)小棉襖抱起來時,天剛蒙蒙亮,家屬院的石板路還結(jié)著薄霜,踩上去“咯吱”響。這路我走了二十多年,前世上學(xué)、上班都要從這里過,后來家屬院拆遷,我還特意回來拍了照片,現(xiàn)在再走,連路邊哪塊石板松動了都記得清楚。父親推著自行車走在前面,車把上掛著竹籃和折疊凳,母親抱著我跟在旁邊,哈出的白氣在冷空氣中散得快,我往她懷里縮了縮——前世我總嫌她嘮叨,冬天讓我多穿件衣服我還不耐煩,現(xiàn)在才知道這棉襖里裹著的,是她攢了一冬天的溫暖。
“張姐,老陳,這么早??!”身后傳來王嬸的聲音,她抱著莉莉,手里也提著竹籃。莉莉的小臉蛋紅撲撲的,裹著件鵝黃色棉襖,我一眼就認(rèn)出這衣服——前世林莉總說,她小時候最寶貝這件棉襖,是她姥姥用新棉花做的,后來傳給了她女兒。王嬸笑著說:“我家老林凌晨四點(diǎn)就去排隊了,讓我們娘倆晚點(diǎn)來?!蹦赣H應(yīng)著的工夫,我盯著莉莉的眼睛看,和前世她三十歲時一模一樣,亮晶晶的,笑起來會彎成月牙,只是那時她眼里總帶著對我的失望,這一世,我絕不能再讓她受委屈。
我們加快腳步往幼兒園走,廠辦幼兒園就在家屬院東邊,這棟紅磚房我太熟悉了——前世我也在這里上的幼托班,只是那時我性子孤僻,總躲在角落里看別的孩子玩,沒注意到同班的莉莉。墻面刷著“好好學(xué)習(xí),天天向上”的白漆標(biāo)語,院子里的木制秋千還沒修,我記得前世它會在我六歲那年夏天斷過一次,砸傷了一個小朋友,這一世要是有機(jī)會,我得提醒李阿姨檢查一下。
走到幼兒園門口,果然排起了長隊,都是廠里的職工家屬,手里拿著戶口本和勞資科開的證明。父親趕緊找了位置,把折疊凳打開讓母親坐下,自己站在旁邊護(hù)著我們。我趴在母親懷里,一眼就看見隊伍末尾的林叔——前世他退休后開了個漁具店,我總?cè)ニ抢锊洳韬?,他教了我不少綁線的技巧,后來他生病,我還幫他看了幾天店。此刻林叔正朝我們揮手,莉莉被王嬸抱著,隔著幾個人朝我笑,小手在空中揮,我趕緊把懷里的小竹竿往她那邊遞了遞——這竹竿是父親昨天打磨好的,竹身滑溜溜的,頂端系著母親縫衣服剩下的紅棉線,前世我第一次釣魚用的竹竿,也是父親做的,只是那時我嫌它不夠長,還跟父親鬧了脾氣。
“陳遇醒啦?”王嬸抱著莉莉湊過來,兩個小嬰孩隔著棉襖貼在一起。莉莉的小手偷偷摸了摸我的小竹竿,輕聲問:“這是啥呀?”我沒法說話,只能用臉蹭了蹭她的手——前世我們結(jié)婚那天,她還笑話我“把魚竿當(dāng)命根子”,說我第一次約她吃飯,居然帶她去河邊看釣魚,現(xiàn)在她還沒長到能拿魚竿的年紀(jì),卻已經(jīng)對我的小竹竿好奇了,真好。
太陽爬過屋頂時,幼兒園的鐵門“吱呀”一聲開了,出來個穿灰布上衣的阿姨,胸前別著“保育員李”的紅袖章。李阿姨我記得,前世她帶了我三年,我調(diào)皮把墨水灑在她衣服上,她也沒罵我,還幫我洗干凈了。她拿著鐵皮喇叭喊:“大家按順序來,先交戶口本和證明!”隊伍慢慢往前挪,父親拿著戶口本和證明,手有點(diǎn)抖——前世他帶我報名時也這樣,緊張得把證明折了好幾次,后來我總拿這事跟他開玩笑,他還不好意思地說“這是我兒子第一次上學(xué),我能不緊張嗎”。
輪到我們時,李阿姨接過證明看了看,笑著摸我的頭:“這孩子看著真精神,叫陳遇是吧?”我怯生生地躲在母親懷里,眼睛卻盯著她身后的院子——秋千旁邊有個小水溝,是下雨積的水,前世我總在這里撈小魚,有次差點(diǎn)掉進(jìn)去,是莉莉拉了我一把,那時我們還不熟,我連句謝謝都沒說?,F(xiàn)在水溝里飄著落葉,小魚苗在水里竄,我的小竹竿攥得更緊了,心里盤算著:等報完名,一定要跟莉莉一起在這里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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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完名才七點(diǎn)多,母親抱著我在院子里等王嬸,父親去買早點(diǎn)了。我指著小水溝拉母親的衣角:“娘,去那邊。”母親笑著點(diǎn)頭,抱著我走過去,莉莉也跟著王嬸湊過來。水溝里的水很清,能看見水底的小石子,幾條一指長的小魚在水草間游——前世我總覺得釣魚要去大河,直到三十歲才明白“春釣淺灘”的道理,那時我在這個水溝里釣過不少鯽魚,現(xiàn)在看著這些小魚,才知道小時候錯過的魚情有多珍貴。
我把小竹竿拿出來,紅棉線垂到水里,像極了前世釣魚的魚線。莉莉也學(xué)著我的樣子,把她的小竹枝放進(jìn)水里,嘴里“咿咿呀呀”地喊,小臉上滿是興奮。有條小魚游過來碰了碰紅棉線,我心里一緊——前世我第一次釣魚時,魚咬鉤就是這種感覺,那時我太緊張,猛的一拉把魚線扯斷了,還哭了鼻子?,F(xiàn)在小魚很快游走了,莉莉在旁邊“咯咯”笑,伸手拍水面,水花落在我手背上,涼絲絲的,我突然想起前世她夏天總跟我去河邊,也喜歡這樣拍水,說“這樣能把魚引過來”,其實是她覺得好玩,我卻總嫌她搗亂。
“陳遇,莉莉,吃油條啦!”父親拿著油紙包跑過來,油條的香味飄過來,我一下子想起前世他總在早點(diǎn)攤給我買油條,說“吃油條有勁,釣魚能扛竿”。我們坐在石凳上,母親把油條掰成小塊喂我,莉莉靠在王嬸懷里吃,兩個小嬰孩你看我我看你。父親拿著我的小竹竿笑:“等周末有空,我?guī)闳ケ边叺暮訙?,那里的魚比這大?!蔽亿s緊點(diǎn)頭,嘴里的油條忘了嚼——前世他也說過這話,結(jié)果周末我跟同學(xué)去玩,讓他空等了一天,后來他再也沒主動提過帶我釣魚,現(xiàn)在想想,那時他一定很失望。
太陽升高時,幼兒園院子里熱鬧起來,李阿姨組織我們做游戲,讓圍成圈坐在地上,她搖鐵皮鈴鐺教我們說“老師好”。我坐在莉莉旁邊,小手偷偷抓著她的衣角——前世我們在幼兒園其實是同班,只是我總躲著人,直到小學(xué)三年級才跟她說話,這一世,我要早點(diǎn)跟她做朋友。莉莉也不躲,朝我笑了笑,眼睛彎彎的,和前世她答應(yīng)嫁給我那天的笑容一模一樣。
快中午時我們回家,路過小水溝,我回頭看了一眼,紅棉線還垂在水里,像個沒完成的約定。莉莉也回頭,喊著“魚魚”揮手,我心里暖暖的——這一世,我不僅要釣好魚,還要把前世沒珍惜的時光都補(bǔ)回來,跟父母多待待,跟莉莉好好長大。
回到家,父親把小竹竿靠在煤棚通風(fēng)的地方,怕竹身受潮——前世他也這樣細(xì)心,我的魚竿總是被他保養(yǎng)得好好的,后來我沉迷買新漁具,把他做的舊竹竿扔在儲藏室,現(xiàn)在想想真傻。母親收拾入園用品,在書包上縫魚形布貼,用的是我舊衣服的碎布,眼睛是黑紐扣——前世這個布貼我一直戴著,直到上初中,后來弄丟了,我還哭了一場,現(xiàn)在它又回來了。
傍晚父親下班,手里拿個小鐵盒,里面裝著縫衣針:“問廠里老吳要的,這針硬,能彎成魚鉤?!彼诳贿叄妹河蜔舭厌槦t,鉗子慢慢彎成小鉤,還磨了磨鉤尖——前世他也給我做過魚鉤,那時我嫌不夠尖,偷偷用砂紙磨,結(jié)果把鉤弄斷了,還跟他發(fā)脾氣,現(xiàn)在看著他認(rèn)真的樣子,我鼻子又酸了。
窗外夕陽染成橘紅色,和前世觸電那天的夕陽像,卻沒有了絕望和悔恨。我抱著小竹竿,看父親彎魚鉤,母親納鞋底,煤油燈的光暖烘烘的——這是我從小長大的家,前世我把它弄丟了,這一世,我一定要守好它,守好我身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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