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家屬院里的喧囂早已沉寂,只剩下窗外斷續(xù)的蟲鳴和屋里老舊電風(fēng)扇“吱呀”轉(zhuǎn)動的聲響。陳遇躺在床上,手里摩挲著新魚竿光滑的握柄,興奮勁兒還沒完全過去,心里惦記著明天去水庫試試新竿。他翻了個身,隱約看見父母房間的門縫下還透出昏黃的光線。
父親還沒睡?陳遇有些疑惑,輕手輕腳地爬起來,趿拉著拖鞋湊到門邊,悄悄推開一點縫隙。
只見父親背對著門,坐在小馬扎上,就著那盞用了十幾年的白熾臺燈,微駝著背,神情專注得近乎莊嚴(yán)。他膝蓋上攤開著一本皺巴巴的《中國釣魚》雜志,頁角卷得厲害,顯然是反復(fù)翻看過的。燈光將他花白的鬢角照得發(fā)亮,額頭上沁出細(xì)密的汗珠也顧不得擦。
他面前的矮凳上,擺著幾個小小的線板、一板嶄新的魚鉤、一小袋深灰色的鉛皮、幾顆極小的太空豆、一個橢圓形的泡沫線軸,還有一把小巧的、刃口發(fā)亮的剪刀。陳遇認(rèn)得,那是母親納鞋底用的剪刀,此刻被父親擦得干干凈凈。
父親的手指粗壯,常年握機(jī)床手柄留下的老繭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清晰。此刻,這雙布滿厚繭的手卻異常靈巧地捻動著一段纖細(xì)透明的尼龍線。他時而瞇起眼對照雜志上的圖示,時而拿起那個泡沫線軸——上面已經(jīng)繞好了一副主線,線頭處依次穿著兩粒太空豆、一個漂座、又是兩粒太空豆、一個鉛皮座、再是兩粒太空豆,最下面連接著一個快速別針。
“爹?”陳遇忍不住輕聲叫了出來,“您還沒睡?這是在做什么?”
父親嚇了一跳,手里的太空豆差點滑脫,他回過頭,見是陳遇,臉上露出一絲不太好意思的笑容,隨即又變得興奮起來,壓低聲音招手:“遇兒,來得正好,快來看!爹給你弄個好東西!”
陳遇湊過去,蹲在父親身邊,好奇地看著那一堆小零件。
“這叫‘懸墜釣法’!”父親指著雜志上那頁《臺釣入門:懸墜釣組詳解》,語氣里帶著一種發(fā)現(xiàn)新大陸般的激動,“老周今天下午跟我念叨了半天,說這是現(xiàn)在最時興的釣法,從南邊傳過來的,厲害得很!比咱們傳統(tǒng)的沉底釣靈太多了!你看這圖,”他粗糙的手指點在雜志的示意圖上,“鉛墜是懸在水里的,不是躺底的。魚只要一碰餌,哪怕只是吸一口,這漂相立刻就反應(yīng)出來了,看得清清楚楚!”
陳遇心中一震。懸墜釣法!他前世后來才接觸并精通這種釣法,深知其靈敏高效,沒想到父親竟然在1992年就已經(jīng)從雜志上看到了,還偷偷研究起來。
“明天去水庫,咱就用你這新光威竿,試試這新釣法!”父親眼睛發(fā)亮,充滿了躍躍欲試的勁頭,“來,爹正學(xué)著綁這個‘子線雙鉤’……”
陳遇看著父親忙碌,忽然想起一個關(guān)鍵問題,他指著主線上的漂座問道:“爹,這懸墜釣法用的應(yīng)該是立漂吧?我看雜志圖上也是立漂。可咱們一直用的都是七星漂啊,這線組做好了,沒有立漂怎么用?”
父親聞言,嘿嘿一笑,臉上露出幾分神秘和得意。他放下手里的東西,轉(zhuǎn)身從床頭柜最底下那個舊餅干盒子里摸索了一陣,小心翼翼地拿出一個細(xì)長的硬紙盒。
“就知道你得問這個!”父親打開紙盒,里面并排躺著兩根細(xì)長的浮漂,漂身是淺黃色的蘆葦材質(zhì),手工打磨得十分光滑,漂尾漆著紅綠相間的醒目格目,漂腳是細(xì)長的碳纖。“上個月跟老周去縣里逛,在漁具店看到的,說是正宗的‘孔雀羽’……呃,后來老板說是高檔蘆葦漂,做活動,兩根一塊錢!我瞅著好看,就買了兩根藏著,心想總有一天能用上!你看,這不就派上用場了!”父親的聲音壓得更低,像是分享一個秘密,臉上洋溢著一種提前準(zhǔn)備的滿足感。
陳遇接過浮漂,手感很輕,做工雖然比不上后世的精良,但在92年,這無疑是新鮮的高級貨了。他沒想到父親竟然默默準(zhǔn)備了這些。
“至于調(diào)漂剪鉛皮,”父親接著說,指了指那袋鉛皮和一把小夾鉗,“老周說了,這個急不得,得到水邊,根據(jù)水深、餌重一點點調(diào)試,剪多了就廢了。明天咱們早點去,現(xiàn)場調(diào)!”
“明天去水庫,咱就用這新竿新漂,試試這新釣法!”父親眼睛發(fā)亮,充滿了躍躍欲試的勁頭,“來,爹正學(xué)著綁這個‘子線雙鉤’,你看,這雜志上說,子線要細(xì),比主線細(xì)一號,這樣更隱蔽,還不容易斷主線……”
說著,父親拿起一段更細(xì)的透明魚線,比劃著長度,用剪刀小心剪下兩段。他的動作有些生澀,顯然第一次做。他試圖將兩根子線并排,在頂端打一個結(jié),形成一個雙鉤線組,但粗大的手指總是不聽使喚,那個小小的“8”字結(jié)打了兩次都沒打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