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13章 白門落日（第1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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臘月的寒風(fēng)如刀，刮過泗水渾黃的水面，激起細碎冰凌。下邳城矗立在茫茫水澤中，宛如一頭受傷的困獸，城墻下半截浸泡在渾濁的洪水中，磚石被泡得發(fā)脹發(fā)黑，在冬日慘淡的陽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澤。

陳暮裹緊厚重的棉袍，跟隨荀彧乘坐一艘狹長的戰(zhàn)船，緩緩接近這座被圍困的孤城。船頭破開漂浮的雜物——斷裂的房梁、散架的家具，甚至還有泡得發(fā)白的尸體，在波浪中沉沉浮浮。腐臭的氣味撲面而來，即使戴著面巾也難以完全阻隔。

停船。荀彧抬手，聲音在寒風(fēng)中清晰可聞。他身披玄色大氅，領(lǐng)口鑲著銀狐皮毛，面容清癯如故，但眼底深處卻藏著一絲難以察覺的疲憊。他的手指輕輕敲擊著船舷，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輕響。

陳暮順著他的目光望去，城墻上的守軍稀稀拉拉，大多數(shù)人連站立的力氣都沒有，靠著墻垛蜷縮著。一個年輕的守軍突然從垛口探出身子，對著下方嘔吐，卻只吐出些渾濁的酸水。

城內(nèi)情況如何？荀彧問剛剛巡視回來的斥候校尉。

校尉單膝跪地，甲葉相撞發(fā)出清脆聲響：回稟令君，城內(nèi)低洼處水深及腰，糧倉大半被淹。守軍每日只能分到半升帶水的粟米，末將親眼看見有百姓在扒樹皮充饑。他的聲音帶著幾分沙啞，顯然連日來的圍城戰(zhàn)讓這位老兵也感到了疲憊。

陳暮注意到城墻根處有幾具尸體隨著波浪輕輕碰撞城墻，像是不甘的亡靈在叩擊著這座即將陷落的城池。他攥緊了手中的記錄板，墨跡在潮濕的空氣里有些暈染。

呂布還在抵抗？荀彧的聲音依舊平靜，但陳暮看見他扶在船舷上的手指微微收緊。

是。昨日呂布還親自在城頭巡視，一箭射穿了我軍斥候的盾牌。那箭力道之強，竟將盾牌生生釘在了桅桿上。

荀彧微微頷首，玄色大氅在寒風(fēng)中獵獵作響。他轉(zhuǎn)向陳暮：記錄：下邳被圍第十日，水勢稍退，然城內(nèi)糧草將盡，軍民困頓。呂布猶自頑抗，射殺逃亡百姓以儆效尤。

陳暮提筆，墨跡在竹簡上暈開，如同這座被水浸泡的城池一般，在史冊上留下模糊而沉重的一筆。

當(dāng)夜，曹軍大帳內(nèi)燭火通明，炭盆燒得正旺，驅(qū)散了冬夜的寒意。曹操端坐主位，身著一襲絳紫色常服，外罩玄色貂裘，看似隨意，眉宇間卻自有不怒自威的氣勢。他手中把玩著一枚玉玨，目光掃過帳內(nèi)眾人。

陳暮照例在帳末記錄，目光掃過帳內(nèi)眾人：夏侯惇一身明光鎧，威風(fēng)凜凜；夏侯淵輕甲便服，眼神銳利如鷹；劉備坐在曹操下首，身著青色錦袍，面色平和，唯有偶爾抬起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關(guān)羽、張分列劉備身后，一個撫髯不語，一個按劍而立。

主公，下邳已成困局，何不趁勢強攻？夏侯惇聲如洪鐘，在帳內(nèi)回蕩，震得燭火微微搖曳。

曹操尚未回答，帳外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親兵引著一人進帳，那人渾身濕透，凍得嘴唇發(fā)紫，卻難掩臉上的興奮。

報！下邳城內(nèi)侯成、宋憲、魏續(xù)三位將軍愿意獻城投降！

帳內(nèi)頓時一片嘩然。陳暮抬頭看去，認出這是三日前奉命潛入城中的細作。那細作雖然狼狽，但眼神中透著精明，顯然是個經(jīng)驗豐富的老手。

細細道來。曹操眼中精光一閃，身子微微前傾，手中的玉玨停止了轉(zhuǎn)動。

侯成將軍的坐騎前日被洪水沖走，呂布大怒，當(dāng)眾杖責(zé)侯將軍五十軍棍。三位將軍都對呂布心懷怨恨，愿意今夜子時打開西門，迎我軍入城。

曹操撫掌大笑，聲震屋瓦：天助我也！妙才，你率五千精兵，乘木筏準備入城。元讓，你在外策應(yīng)。

眾將領(lǐng)命而去，甲葉鏗鏘。帳內(nèi)只剩下曹操與荀彧等幾個核心謀士。陳暮正要告退，卻被荀彧叫?。好鬟h留下，記錄今夜之事。

子時將至，陳暮隨荀彧登上西門外的觀察高臺。寒風(fēng)刺骨，他卻感覺手心在冒汗。城墻上隱約可見三點火光，呈品字形排列——這是約定的信號。

突然，火光熄滅。片刻死寂后，沉重的城門在黑暗中緩緩開啟，絞盤發(fā)出的吱呀聲在靜夜中格外清晰，像是這座城池最后的嘆息。

進城！夏侯淵一聲令下，首批曹軍如同幽靈般悄無聲息地劃著木筏向城門駛?cè)?。木筏破開水面，發(fā)出細微的嘩啦聲。每個士兵都屏息凝神，手中的兵器在月光下閃著寒光。

陳暮在荀彧的授意下，也隨第二批部隊入城。木筏駛過漆黑的城門洞，一股濃重的腐臭氣味撲面而來。城內(nèi)積水仍有齊膝深，水面上漂浮著各種雜物。突然，前方傳來兵刃相交的聲響，隨即是夏侯淵的怒吼：呂布在那！別讓他跑了！

陳暮跟著荀彧向前移動，只見白門樓前，呂布身著那身標志性的獸面吞頭連環(huán)鎧，雖然甲胄上沾滿泥污，但方天畫戟在火把映照下依然閃著懾人的寒光。他身邊只剩下十幾名親兵，卻依然威風(fēng)凜凜，如同一頭被困的猛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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呂布！還不投降！夏侯淵大喝，手中的長刀直指呂布。

呂布狂笑，聲震屋瓦：我呂布縱橫天下，豈能降于曹賊！話音未落，方天畫戟已然揮出，帶著破空之聲直取夏侯淵面門。夏侯淵舉刀相迎，兩件兵器相撞，迸發(fā)出一串火星，在夜色中格外耀眼。

陳暮遠遠看著這場最后的戰(zhàn)斗。呂布確實勇武過人，即便在重重包圍中，依然無人能近其身。方天畫戟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每一次揮動都帶著雷霆萬鈞之勢。但越來越多的曹軍從四面八方涌來，箭矢如雨點般射向白門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