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49章 幽燕暗涌（第1頁）

---

建安八年春末的那場雨，下得鄴城內(nèi)外一片泥濘陰冷。雨水敲打著司空府行轅的琉璃瓦，匯成細流，仿佛天公也在垂淚。

一名來自易城的信使，身披浸透的蓑衣，不顧一切地沖進行轅，跪倒在階前，雙手高舉一份染著水漬的緊急文書，聲音凄厲而顫抖：“司空！易城急報！郭……郭祭酒……他……薨了！”

時間仿佛凝固了一瞬。

正與程昱、劉曄等人商議軍務的曹操，身形猛地一僵。他緩緩轉(zhuǎn)過身，臉上的威嚴尚在，但瞳孔卻驟然收縮。他沒有立刻去接那文書，只是死死盯著信使，聲音低沉得可怕：“你……再說一遍？”

“郭祭酒……已于三日前……病逝易城……”信使伏地痛哭。

曹操臉上的血色瞬間褪去，他一把奪過文書，飛快地掃過，那薄薄的紙頁在他手中劇烈地顫抖起來。忽然，他猛地將文書攥緊，揉成一團，另一只手狠狠拍在身旁的案幾上，震得筆硯亂跳。

“蒼天！何奪我奉孝之速也——！”一聲悲愴至極的怒吼從曹操喉中迸發(fā)，帶著無盡的痛楚與不甘。他踉蹌一步，眼角竟迸出淚光。堂內(nèi)眾人，無論是程昱這般老成持重的，還是劉曄這等機變百出的，此刻無不悚然動容，紛紛垂首，面露悲戚。

消息如驚雷般傳遍鄴城。

陳暮正在西曹值房核對文書，聞聽此訊，手中的筆“啪”地一聲落在簡牘上，墨跡污了一大片。他怔怔地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窗外連綿的雨幕，易水畔那張瘦削卻目光如炬的面容清晰地浮現(xiàn)在眼前。那最后的告誡，那洞察世事的眼神，竟真的成了絕響。一股巨大的空落感攫住了他，仿佛航行中依靠的一座燈塔驟然熄滅，前路雖在，卻頓失了許多明澈。

行轅內(nèi)的氣氛壓抑得令人窒息。郭嘉的靈位已匆匆設好，香煙繚繞。曹操仿佛一夜之間蒼老了許多，他強撐著精神，召集程昱、劉曄、陳暮等少數(shù)幾人議事。

“奉孝臨終前，可還有話？”曹操的聲音沙啞，目光落在陳暮身上。

陳暮躬身，將郭嘉關于“內(nèi)憂尤在”、“鄴城非鐵板一塊”、“司空性急，難免失于察察”等告誡，仔細復述了一遍，只是隱去了對自己的私囑。

曹操聽罷，閉目良久，再睜開時，悲痛稍抑，銳利重現(xiàn)：“奉孝知我，亦知天下勢。北疆雖暫安，然袁熙、袁尚二子不除，勾結烏桓余孽，終是心腹大患。幽州公孫康，坐觀成敗，首鼠兩端。奉孝曾言，此輩可緩圖之，待我平定二袁，其勢自孤。如今……”他頓了頓，語氣轉(zhuǎn)厲，“吾意已決，待奉孝喪儀畢，即整軍備戰(zhàn)，今歲必要肅清幽燕，絕此后患！”

程昱沉聲道：“司空英明。然奉孝亦提醒內(nèi)憂。大軍北征，鄴城、許都根本之地，不可不防?！?/p>

陳暮知道時機已到，上前一步：“司空，程公。近日暗查，確有蛛絲馬跡。沮授之子沮鵠，似未遠離，其活動區(qū)域與常山國邊境出現(xiàn)之不明騎兵吻合。且，其與留居鄴城之甄氏，或有隱秘聯(lián)絡。”他將貨郎、繡品、坊市消失點以及張遼提及的騎兵情報，簡明扼要地稟報。

曹操眼神一寒：“甄氏？袁熙之婦……哼，果然賊心不死！看來這內(nèi)部，確需先清掃一番！明遠，此事你與仲德緊密配合，務必在其釀成大禍前，揪出這些魑魅魍魎！”

郭嘉的逝世，似乎也讓某些潛藏的力量產(chǎn)生了躁動。數(shù)日后，陳暮收到了一封來自甄府的帖子，措辭委婉，言稱府中有些舊日文書關乎田產(chǎn)戶籍，恐與前朝袁氏有涉，為表心跡，特請陳曹屬過府核查，以正視聽。

這無疑是一次主動的試探。陳暮稟過程昱，依約前往。

再次踏入甄府，氣氛與上次略有不同。少了些許刻意的避諱，多了幾分難以言喻的沉寂。甄宓依舊素衣勝雪，容顏清減，眉宇間卻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決絕。她請陳暮在偏廳坐下，命侍女抬來一小箱文書。

“府中舊物，多已焚毀，這些是清理出的些許殘留，皆與袁氏無直接干系，但為免瓜田李下之嫌，還請曹屬查驗?！闭珏德曇羝届o，目光卻首次如此直接地落在陳暮臉上，帶著審視的意味。

陳暮不動聲色，一邊翻閱著那些確實無關緊要的田契賬冊，一邊淡淡道：“夫人深明大義，司空知曉，必感欣慰。如今北疆未靖，鄴城初定，些許宵小之輩，或欲借機生事，夫人深居簡出，還需多加小心?！?/p>

甄宓端起茶盞，指尖微微泛白：“多謝曹屬提醒。妾身一介女流，只求茍全性命于亂世，豈敢再有妄念？只是……有時人若飄萍，身不由己。譬如先父在時，曾與沮別駕（沮授）交好，兩家有些許舊誼，如今卻成了他人猜忌的由頭，想來亦是可嘆?！彼p輕放下茶盞，發(fā)出一聲脆響，“聽聞沮別駕之子鵠公子，至今下落不明，也不知是生是死……若其明智，當遠遁山林，何必再卷入這漩渦之中?！?/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