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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都西郊,曹軍主力大營。
陳暮在王護軍的陪同下,立于營中壘起的高臺之上。時值暮春,風中卻無半分暖意,反而裹挾著兵戈特有的鐵銹與塵土氣息。放眼望去,營寨連綿,依地勢起伏,旌旗招展,秩序井然。但這片肅靜之下,涌動著即將噴薄而出的殺伐之氣。
下方校場,正是于禁所部的演練。并非尋常的操演隊形,而是模擬強渡河流、搶占灘頭的血戰(zhàn)場景。
“弓弩手,覆蓋射擊!”傳令兵嘶啞的吼聲在風中傳遞。
只見數(shù)百名弓弩手迅速前出,在模擬河岸的土坡后列陣,張弓搭箭,動作整齊劃一。他們使用的并非練習用的無頭箭,而是貨真價實的狼牙箭,只是射向了遠處無人空曠的靶場。箭矢離弦的嗡鳴聲匯成一片死亡的陰云,破空而去,帶著刺耳的尖嘯。陳暮能清晰地看到弩手們因用力而繃緊的臂膀,以及他們臉上那種近乎麻木的專注。這是經(jīng)歷過血戰(zhàn)的老兵才有的眼神。
“步卒,涉水強攻!”
命令再下。身披重甲,手持環(huán)首刀與大櫓的步兵方陣,發(fā)出沉悶的吼聲,如同移動的鋼鐵叢林,踏入了校場內(nèi)人工挖掘、引入活水的“河道”。水流瞬間淹至腰際,甲胄變得更加沉重,每一步都異常艱難。士兵們必須高舉兵器,還要抵御“敵軍”(由其他部隊士兵扮演)從對岸不斷投擲來的,包裹了石灰粉的模擬石塊和標槍。不斷有人被“擊中”,身上留下醒目的白印,意味著“陣亡”或“重傷”,退出演練。吶喊聲、金鐵交擊聲、落水聲、軍官的呵斥聲混雜在一起,場面激烈而逼真。
陳暮沉默地看著。他見過殺戮,經(jīng)歷過汝南宮變的血腥之夜,但眼前這種成千上萬人為了一個戰(zhàn)術目標,系統(tǒng)化、規(guī)?;匮菥殮⒙九c征服的場景,帶給他的沖擊是另一種維度。這不再是個人武勇或小規(guī)模沖突,而是國家機器戰(zhàn)爭意志的赤裸體現(xiàn)。他主持后勤,知道為了維持這樣一支軍隊的運轉,需要消耗多少糧秣、多少軍械、多少民夫的血汗。數(shù)字是冰冷的,但眼前這鮮活、粗糲、充滿力量的場景,讓那些冰冷的數(shù)字有了灼熱的重量。
他注意到,于禁并未親自下場指揮,而是站在不遠處的一個指揮位上,面色冷峻地觀察著全局。偶爾,他會對身邊的副將低聲吩咐幾句,副將便立刻策馬奔向某個出現(xiàn)混亂的局部進行調(diào)整。于禁的沉穩(wěn)與部隊的高效,讓陳暮心中稍安。有這樣的將領和部隊作為前鋒,南征的勝算又多了一分。
然而,當他目光掃過那些在冰冷河水中奮力前行的士卒,看到他們年輕或不再年輕的臉龐上混雜著的堅毅、疲憊甚至是一絲恐懼時,一種復雜的情緒在他心底滋生。這些人,他們?yōu)楹味鴳?zhàn)?為功名利祿?為生存?還是僅僅因為軍令如山?他不得而知。他只知道,自己的職責,就是確保這些士卒手中的刀夠利,身上的甲夠堅,腹中的糧食夠飽。他的每一個決策,都可能影響著成千上萬這樣的生命。
“王護軍,”陳暮開口,聲音在喧囂的演練聲中顯得有些低沉,“此類高強度演練,損耗如何?”
王護軍連忙回答:“回仆射,弓弩損耗、甲胄修補、兵器磨損,皆是常例數(shù)倍。尤其是箭簇與環(huán)首刀,消耗極大。末將已按規(guī)程,定期向軍械監(jiān)申領補充?!?/p>
陳暮點了點頭,不再多問。心中卻已將“軍械持續(xù)供應與快速補充”的重要性,又提升了一個等級。
離開喧鬧的校場,陳暮在王護軍的引領下,來到了軍法處所在的一處偏僻營帳。帳外守衛(wèi)森嚴,空氣仿佛都比別處冰冷幾分。
掀簾而入,帳內(nèi)光線昏暗,只點著一盞油燈。滿寵早已在此等候,他依舊是那副萬年不變的冷硬表情,仿佛周遭的一切都與他無關。地上跪縛著一人,衣衫襤褸,臉上帶著淤青,嘴角還有未干的血跡,眼神中充滿了恐懼與絕望,但仍殘存著一絲狡黠。
“陳仆射?!睗M寵微微頷首,“此人嘴硬,只承認是荊州商賈,迷路誤入軍營。但搜其身,除少許銀錢,并無貨殖憑證,且其虎口、掌心皆有厚繭,絕非商賈之手?!?/p>
陳暮走到那人面前,居高臨下地審視著。他沒有說話,只是用目光緩慢而仔細地掃過對方的每一寸表情。那人在他沉靜卻極具壓迫感的注視下,身體開始微微發(fā)抖,眼神不由自主地閃躲。
“荊州哪一郡?何縣人士?經(jīng)營何種貨殖?往來許都,走哪條商路?市井米價幾何?縑帛近日是漲是跌?”陳暮突然開口,問題如同連珠炮,語速平緩,卻不容對方思考。
那人猝不及防,張口結舌,支吾了半晌,回答得漏洞百出。
陳暮不再看他,轉向滿寵:“滿都尉,非常時期,行非常之法。我要知道他知道的一切,關于荊州軍力部署,尤其是針對我軍后勤路線的偵查與破壞計劃?!?/p>
滿寵眼中閃過一絲寒光:“下官明白?!彼麚]了揮手,兩名如狼似虎的軍法處士卒上前,將那人拖向了帳內(nèi)更陰暗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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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暮沒有留下觀看的意思,轉身走出了營帳。身后隱約傳來壓抑的悶哼與哀求,但他腳步未停。他知道這很殘酷,但戰(zhàn)爭的本質就是如此。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己方將士的殘忍。獲取情報,保護后勤線,是他的職責所在。他必須讓自己的心腸硬起來,如同案頭那塊冰冷的砥石。
走出營帳,深吸一口冰冷的空氣,試圖驅散鼻尖仿佛縈繞不去的血腥味。他抬頭望向南方,那是荊州的方向。劉表的觸角已經(jīng)伸得如此之近,未來的正面沖突,必將更加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