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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馬抵近襄陽北門時,日頭已西沉,只在天際留下一抹暗紅的余燼,將巍峨的城樓映照得如同蹲伏的巨獸剪影。城門尚未關閉,但守衛(wèi)明顯比尋常時分森嚴數(shù)倍。披甲持戟的兵卒林立,眼神警惕地掃視著每一個進出的人。城門口甚至設置了拒馬,所有車駕均需接受盤查。
陳暮的隊伍自然引起了注意。親衛(wèi)騎士的彪悍氣息,以及那輛標志著官身份的馬車,都顯示來者非同一般。一名隊率模樣的軍官上前,語氣還算客氣,但帶著公事公辦的疏離:“敢問是哪位上官?可有符傳文書?”
陳暮的佐吏上前,亮出尚書臺簽發(fā)的任命文書和符節(jié):“此乃新任督荊北諸軍事、領襄陽令,陳暮陳使君車駕,速開城門,稟報相關屬官迎接!”
那隊率驗看過文書和符節(jié),確認無誤,臉上閃過一絲復雜的神色,有敬畏,有驚訝,也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審慎。他不敢怠慢,立刻命人搬開拒馬,同時派人飛馬入城報信。
然而,就在隊伍準備入城時,側后方忽然傳來一陣喧嘩。只見一支規(guī)模不小的車隊,打著“蔡”字旗號,裝載著滿滿的貨物,似乎是要趕在閉城前出城。這支車隊頗為蠻橫,竟試圖搶在陳暮的隊伍之前通過,引得陳暮的親衛(wèi)立刻拔刀呵斥,雙方在城門口形成了對峙。
“放肆!沒看見這是新任陳使君的車駕嗎?”陳暮的親衛(wèi)隊長厲聲喝道。
蔡家車隊為首的管事是個滿臉橫肉的壯漢,似乎并不十分畏懼,拱了拱手,語氣卻帶著幾分倨傲:“原來是陳使君駕到,失敬。只是我家主人有批貨急著今夜運往江夏,耽擱不起,還望行個方便?!彼谥械摹爸魅恕?,自然是如今在曹操麾下依舊統(tǒng)領水軍、權勢熏天的蔡瑁。
氣氛瞬間有些凝滯。這看似是一次偶然的沖突,但發(fā)生在陳暮剛剛抵達襄陽的這一刻,其意味便深長了。是蔡家一貫的跋扈,還是有意給這位新上任的“督荊北”一個下馬威?
陳暮坐在馬車內,并未露面,聲音平靜地傳出車簾,不高,卻清晰地蓋過了現(xiàn)場的嘈雜:“國有國法,城有城規(guī)。既已閉城在即,無緊急軍務,皆需按序而行。蔡家貨物雖急,豈能凌駕于法度之上?讓他排隊?!?/p>
親衛(wèi)隊長得令,立刻橫刀立馬,毫不退讓地盯著那蔡家管事。那管事臉色變了幾變,似乎沒料到這位新官如此強硬,完全不給蔡家面子。他看了看陳暮隊伍中那些眼神冰冷的悍卒,終究沒敢硬闖,悻悻地揮手讓車隊退到一旁。
陳暮的車駕這才緩緩啟動,在一眾兵卒復雜目光的注視下,駛入了幽深如同巨獸咽喉的城門洞。這第一道無形的交鋒,陳暮以不容置疑的態(tài)度,守住了官方的體面與法度的尊嚴。但他知道,這僅僅是開始。
襄陽城的郡守府(此時暫兼作督荊北軍事衙署)位于城內中心區(qū)域,規(guī)模宏大,飛檐斗拱,彰顯著昔日劉表統(tǒng)治時期的繁華。然而,當陳暮踏入這座衙署時,感受到的卻是一種陳腐與壓抑交織的氣息。
以郡丞王粲(字仲宣,原劉表部下,以文才著稱,后歸曹)為首的一干屬官在二門處迎接。王粲身材瘦弱,面色有些蒼白,但眼神清澈,禮儀周到。他身后跟著功曹、主簿、督郵等大小官吏,約二三十人,人人臉上都掛著標準的、看不出真實想法的恭敬笑容。
“下官王粲,率襄陽郡府屬官,恭迎陳使君?!蓖豸由锨耙徊剑硇卸Y,聲音溫雅。
陳暮伸手虛扶:“王郡丞不必多禮,諸位同僚請起?!彼抗馄胶偷貟哌^眾人,將在場每一個人的神情細微變化都收入眼底。有好奇,有觀望,有敬畏,也有隱藏在恭敬下的不以為然乃至一絲敵意。
簡單的迎接儀式后,王粲引陳暮進入正堂,交接印信、文書,并簡要匯報了目前襄陽以及荊北三郡的大致情況,主要是戶口、倉廩、賦稅以及當前為南征大軍供應糧草的狀況。匯報的內容四平八穩(wěn),數(shù)據(jù)看似詳實,但陳暮敏銳地察覺到,王粲在提及某些關鍵環(huán)節(jié),尤其是與蔡、蒯等大族相關的田畝、隱戶以及物資調配時,言語間多有模糊和回避。
“有勞王郡丞。”陳暮聽完,并未深究,只是點了點頭,“初來乍到,諸事還需仰仗諸位同僚鼎力相助。眼下南征在即,穩(wěn)定后方、保障糧秣乃第一要務。明日辰時,召集府中所有秩比二百石以上官吏,以及城中主要軍將、士族代表,于正堂議事。”
“下官遵命?!蓖豸庸響?。
隨后,陳暮在王粲的引導下,前往后衙官邸安頓。官邸頗為寬敞,但陳設略顯陳舊,透著一股久無人居的清冷。仆役皆是府中原有之人,動作規(guī)矩,眼神卻帶著疏離。
夜深人靜,陳暮并未急于休息。他在書房燭火下,再次翻閱徐元提供的名單以及王粲今日提交的文書。手指在“蔡?!?、“蒯越”、“文聘”、“劉備(駐長沙)”等名字上劃過,眉頭微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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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粲的謹慎含糊,蔡家的跋扈試探,衙署官吏那種流于表面的恭敬……這一切都表明,襄陽乃至整個荊北,就像一個表面平靜的泥潭,底下卻是盤根錯節(jié)的勢力與暗流。蔡、蒯家族雖已降曹,但勢力根深蒂固,把控著大量的土地、人口乃至部分水軍,對曹操委派來的官員,恐怕更多是合作與利用,而非真正的臣服。文聘等荊州舊將,態(tài)度曖昧。而遠在長沙的劉備,更像是一顆不知何時會引爆的驚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