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暑的靈渠,水浮蓮開得正盛,淡紫色的花瓣層層疊疊,把水面鋪成了一片溫柔的紫。蘇晚劃著烏篷船穿行其間,竹篙輕點,驚起一串銀線魚,鱗片的銀光與花瓣的紫交相輝映,美得讓人移不開眼。船尾的竹籃里裝著些特殊的“信箋”——是用龍舟花葉做的紙,上面用蘆葦桿蘸著蓮汁寫滿了字,要順著靈渠漂到跨谷橋去。
“這是南境的‘荷風(fēng)信’,”蘇晚笑著揚了揚手里的信箋,紙頁邊緣還帶著新鮮的葉齒,“蓮汁寫的字,遇水才顯形,等漂到裂谷,正好讓他們看看瀾滄江的夏天是什么樣?!?/p>
同生橋邊,林辰正和老木匠一起,給紀念橋的橋頭立碑。石碑是用玄山的鐵心木化石做的,質(zhì)地堅硬如鐵,表面卻光滑如玉,能映出人的影子。老木匠拿著鑿子,在碑上刻下“同生之源”四個字,每一筆都鑿得極深,木屑落在地上,混著靈渠的水汽,帶著淡淡的松香。
“這碑要和跨谷橋的‘共脈碑’對著,”老木匠擦了擦額頭的汗,鑿子在碑側(cè)刻下一道淺淺的槽,“等下把記年藤的嫩芽嵌進去,讓它順著碑爬,將來藤葉能把兩座碑的影子連在一起。”
清月蹲在碑前,用軟布擦拭著石面。布上浸過聽聲草汁,能讓石面更光滑,還能防蟲蛀。“裂谷的共脈碑上周就立好了,”她指著碑上即將刻字的空白處,“巴依來信說,碑上除了‘跨谷之續(xù)’四個字,還刻了各族的圖騰,最底下留了塊地方,說要等我們的碑立好,拓上同生橋的橋紋補上去。”
橋那頭傳來一陣歡笑聲,木拉提帶著西域的孩子們,正往靈渠里放蓮花燈。燈盞是用蜜果殼做的,里面點著月光草芯,藍幽幽的光透過果殼,在水面上投下晃動的光斑?!案绺缯f,這燈能順著水流漂到裂谷,”木拉提舉著一盞最大的燈,果殼上刻著個小小的共生結(jié),“讓他們知道,我們在同生橋邊,看著和他們一樣的月亮。”
阿音抱著《守護長卷》跑來,新畫的一頁上,兩座石碑遙遙相對,記年藤的藤蔓像條綠綢帶,把碑上的字跡連在一起,藤蔓間開著水浮蓮、沙棗花、龍舟花,每朵花里都畫著個小小的燈盞?!奥犚舻f,裂谷的共脈碑周圍,已經(jīng)長滿了跨谷草,”她指著畫中的草葉,“草葉上的露珠,在月光下像無數(shù)個小鏡子,照著碑上的字呢?!?/p>
正說著,南境的漁民搖著櫓來了,船上裝著個奇特的木盒,盒身上雕著雙龍戲珠的紋樣,龍鱗是用靈渠的貝殼鑲嵌的,在陽光下閃著彩光。“這是‘雙碑盒’,”老漁民打開盒子,里面鋪著厚厚的聽聲草絨,“要把同生之源碑的拓片放進去,讓船捎到裂谷,嵌在共脈碑的空格里,這樣兩座碑就‘認親’了?!?/p>
林辰接過拓片,上面的“同生之源”四個字墨色飽滿,邊緣還拓下了紀念橋的橋紋。他小心地把拓片放進木盒,清月往里面塞了幾片剛摘的水浮蓮花瓣:“讓裂谷的人也聞聞靈渠的花香?!?/p>
盒子蓋上的瞬間,木盒上的貝殼突然發(fā)出細碎的“咔噠”聲,像是在呼應(yīng)什么。老漁民笑著解釋:“這貝殼是從靈渠底撈的,能感知水流的震動,等漂到裂谷,共脈碑的石紋也會跟著響,就像兩座碑在說話?!?/p>
孩子們聽得眼睛發(fā)亮,紛紛往木盒上貼自己做的小玩意兒:阿禾的木刻小船、木拉提的紅繩結(jié)、阿音畫的聞香鳥……木盒很快被裝飾得像個小小的百寶箱,飄著蓮香、草香、蜜果香,像把同生橋的夏天,都裝進了里面。
船出發(fā)時,夕陽正把靈渠染成金紅色。木盒被固定在船尾,隨著波浪輕輕晃動,貝殼的反光在水面上劃出長長的線,像在給船引路。林辰站在同生橋上,看著船影漸漸消失在水浮蓮深處,忽然覺得這水面像塊巨大的銅鏡,映著天,映著橋,映著遠去的船,也映著千里之外的跨谷橋——那里的共脈碑,此刻一定也沐浴在同樣的夕陽里。
“你看記年藤,”清月指著碑側(cè)的嫩芽,它不知何時抽出了新的卷須,正朝著靈渠的方向生長,“它知道木盒走了,在跟著追呢。”
夜幕降臨時,同生橋的燈一盞盞亮起。竹棚里,學(xué)子們圍著老木匠聽故事,講的是當(dāng)年修同生橋時,各族工匠如何在暴雨里護橋樁:玄山的漢子用身體擋著洪水,隱山的姑娘們用聽聲草編袋堵缺口,西域的牧民把駱駝牽來當(dāng)樁子,南境的漁民劃著船往橋底拋沙袋……
“現(xiàn)在的孩子福氣好,”老木匠敲著煙袋鍋,火星落在地上,像個小小的燈,“不用再冒那么大的險,就能看著橋一座接一座地長,看著碑一塊接一塊地立?!?/p>
忽然,靈渠里傳來一陣奇異的光亮,是漂在遠處的蓮花燈集體亮了起來,藍幽幽的光連成一片,像條通往裂谷的路。阿音指著光亮處喊:“聽音蝶說,木盒快到裂谷了!共脈碑的石紋真的在響!”
眾人都跑到岸邊,望著光亮的方向。林辰仿佛能看到,裂谷的共脈碑前,巴依和工匠們正圍著木盒,小心翼翼地取出拓片,嵌進石碑的空格里;能看到拓片上的同生之源與碑上的跨谷之續(xù)慢慢貼合,水浮蓮花瓣落在碑上,與跨谷草的葉片粘在一起;能看到兩座碑的影子在月光下交疊,記年藤的藤蔓順著水流的方向,一點點往中間爬……
“咔噠——咔噠——”同生之源碑突然發(fā)出輕響,與木盒出發(fā)時的貝殼聲一模一樣。孩子們驚呼起來,老木匠卻捋著胡子笑:“是共脈碑在應(yīng)呢。兩座碑認親了,以后會常說話的?!?/p>
夜深時,記年藤的卷須終于觸到了靈渠的水面,沾著露水,像個剛哭過的孩子。林辰和清月坐在碑前,看著水浮蓮的花瓣在夜風(fēng)中輕輕合攏,聽著靈渠的水流嘩嘩作響,像在重復(fù)著碑上的字:同生,共脈,同源,續(xù)緣。
他們知道,這兩座碑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明年春天,記年藤會爬過靈渠,順著水流的方向往西北生長,藤葉上會刻滿同生橋與跨谷橋的日常;后年夏天,共脈碑的空格里,會開出一朵混著水浮蓮與跨谷草的花,花瓣一半紫一半青;許多年后,當(dāng)后人扒開泥土,會發(fā)現(xiàn)兩座碑的石根早已在地下連在一起,像兩只緊握的手,藏在大地深處,卻從未松開。
而此刻,靈渠的水還在流,帶著木盒的余溫,帶著蓮花燈的光,帶著兩座碑的私語,往裂谷的方向去。同生之源碑上的貝殼,還在輕輕響著,像在說:別急,我們等著,等藤蔓把路鋪好,就去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