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zhèn)煞佩的余溫還留在指尖,林辰望著青釉窯升起的裊裊炊煙,突然想起沈知意提過的城南老書店。據(jù)說那店老板是位姓周的老先生,年輕時曾與一位筆莊的姑娘有過約定,后來姑娘去了京城,老先生便守著書店,一等就是四十載。
“去看看吧?!痹剖鎸⑶嚆~燈往行囊里塞了塞,燈芯跳動的光映著她眼底的好奇,“我祖父說,那書店的角落里藏著整個鎮(zhèn)子的往事,連窗欞上的雕花都刻著故事?!?/p>
從青釉窯往南走三條街,就能看見“墨韻齋”的木招牌,招牌上的漆皮已經(jīng)斑駁,“韻”字的最后一筆被雨水浸得發(fā)烏,卻透著股沉淀下來的溫潤。推開吱呀作響的木門,銅鈴“叮鈴”一聲輕響,像是在招呼來客。
店里彌漫著舊書特有的油墨香,混著淡淡的檀香。書架從地面頂?shù)椒苛?,塞滿了線裝書、牛皮筆記本、泛黃的報紙合訂本。靠窗的位置擺著張梨花木桌,桌角缺了塊,用銅片補著,桌邊的藤椅上,坐著位頭發(fā)花白的老先生,正戴著老花鏡,用毛筆在宣紙上寫著什么,筆尖劃過紙面的“沙沙”聲,是店里唯一的動靜。
“周老先生?”林辰輕聲喚道。
老先生抬起頭,鏡片后的眼睛渾濁卻溫和,打量他們片刻,放下筆:“是來看書,還是來尋故事?”他的聲音像被砂紙磨過的木頭,帶著歲月的粗糙,卻又藏著柔軟。
云舒的目光落在墻上掛著的一幅字上,字跡娟秀,寫著“陌上花開,可緩緩歸矣”,落款是“晚晴”?!袄舷壬@字是……”
“晚晴寫的?!敝芾舷壬α诵?,指了指桌角的一個鐵皮盒,“她是筆莊的姑娘,當(dāng)年總來我這兒借《筆陣圖》,說要學(xué)王羲之的筆勢。這字是她走前留下的,說‘等我從京城回來,就跟你學(xué)寫楷書’?!?/p>
他打開鐵皮盒,里面整整齊齊疊著幾十封信,信封上的郵票蓋著不同年份的郵戳,收信人都是“周先生”,寄信人地址從“京城琉璃廠筆莊”,慢慢變成“蘇州巷尾筆鋪”,最后停留在“杭州西湖畔”。
“她去京城學(xué)制筆,說要做出最好的狼毫,回來給我寫招牌?!崩舷壬闷鹱钌厦娴囊环庑牛偶堃呀?jīng)薄得透光,“第一年寄來的信里夾著根狼毫,說‘這是我做的第一支筆,筆鋒還不夠挺’;第三年寄來支紫毫,說‘這支能寫蠅頭小楷了’;第五年……”他頓了頓,聲音低了些,“第五年她說,京城的筆莊老板要認(rèn)她做女兒,問我要不要去杭州,她在西湖邊盤了個小鋪?!?/p>
林辰注意到,那封信的封口沒有拆開。
“您沒拆?”
老先生搖搖頭,指尖摩挲著泛黃的信封:“怕拆了,就沒盼頭了?!彼钢鴷茏罡邔?,那里擺著個紫檀木筆架,上面掛著十幾支筆,筆桿上都刻著日期,“我每年做一支筆,等她回來。第一年的筆桿刻著‘初春’,是她走的那天;今年的刻著‘霜降’,已經(jīng)是第四十年了。”
云舒踮腳望去,筆架最右邊的筆桿上,果然刻著極小的“霜降”二字,筆鋒嶄新,顯然剛掛上不久。
“她的信里總說西湖的荷花開得好,說蘇州的宣紙比京城的細(xì)膩,說想嘗嘗我泡的雨前龍井?!崩舷壬萘瞬瑁柘慊熘懵_來,“我總想著,等她什么時候不提這些景物了,只說‘我想回來’,我就拆那封信,去接她?!?/p>
沈知意突然指著書架底層的一個木箱:“那是什么?”
箱子上了鎖,鎖是黃銅的,刻著纏枝紋,已經(jīng)生了綠銹。周老先生看了一眼,眼神柔和下來:“是晚晴的東西。她走前把常用的硯臺、墨錠都存在我這兒,說‘等我回來,咱們一起練字’?!彼麖蔫€匙串上解下一把小銅鑰匙,鑰匙柄上刻著個“晚”字,“去年秋天,杭州寄來個包裹,是個錦盒,里面裝著支筆,筆桿上刻著‘歸’字,沒寫寄信人,但我認(rèn)得,是她的手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