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聿懷的無聲離去,像一場驟然而止的秋雨,留給溫念初的是一片濕冷而泥濘的茫然。展覽后續(xù)的幾天,她像個被設定好程序的機器人,按照日程出現(xiàn)在展廳,應對著來賓的詢問和贊美,但靈魂仿佛抽離在外,懸浮在半空,冷眼旁觀著這一切。
他看到了??吹搅怂性噲D表達的、笨拙的“感受”,包括那張大膽的、近乎冒犯的《孤島》。
可他什么也沒說,只是那樣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轉身離開。
那一眼里包含了太多她無法解讀的復雜情緒,像一團濃霧,將她緊緊包裹,找不到出口。是憤怒于她的再次越界?是厭惡她這種近乎偏執(zhí)的窺探?還是……有哪怕一絲一毫的,被觸及內心真實角落的震動?
她不敢深想,怕答案是前者,那會讓她徹底墜入深淵;也怕答案是后者,那會讓她本就混亂的心緒,更加無所適從。
“感受愛”系列在展覽上獲得了不小的成功,甚至有幾家藝術媒體提出了專訪請求,都被溫念初婉拒了。老陳和蘇蘇都為她高興,認為這是她走出陰影、重拾事業(yè)的標志。只有她自己知道,內心深處某個關乎救贖的角落,因為那個男人的缺席,依舊是一片荒蕪。
展覽結束后的第一個清晨,溫念初在一種空洞的疲憊中醒來。陽光透過窗簾縫隙灑進來,在地板上投下狹長明亮的光帶。她怔怔地看著那道光,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也是在這樣一個清晨,她在河濱步道偷拍下了沈聿懷的第一個側影。
鬼使神差地,她起床,換好衣服,再次走向了那條熟悉的河濱步道。
晨光熹微,空氣清冽,河面上籠罩著一層薄薄的水汽。跑步的人,遛狗的人,零星散布在步道上,一切都與那個記憶中的清晨別無二致。
她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目光下意識地在人群中搜尋。明知希望渺茫,卻還是忍不住期待,能再次看到那個熟悉的身影。
就在她幾乎要放棄,準備轉身回家時,目光掠過前方不遠處的長椅,整個人瞬間僵在了原地。
長椅上,坐著一個人。
穿著簡單的灰色運動服,額發(fā)被晨露微微打濕,側臉在初升的朝陽下,勾勒出清雋而安靜的線條。
是沈聿懷。
他獨自坐在那里,微微仰著頭,閉著眼睛,像是在感受晨光,又像是在小憩。神情是難得的松弛,褪去了咨詢室里所有的冷硬和距離,甚至比那張《孤島》照片里,更多了一絲真實的、屬于人間的溫度。
溫念初的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呼吸都停滯了。她站在原地,不敢上前,也不敢發(fā)出任何聲音,生怕驚擾了這如夢似幻的一幕。
他為什么會在這里?是巧合?還是……
就在這時,沈聿懷仿佛感應到了什么,緩緩睜開了眼睛。他的目光,帶著一絲剛清醒時的朦朧,準確無誤地,落在了幾步之外、呆立原地的溫念初身上。
沒有驚訝,沒有不悅,甚至沒有她預想中的冰冷。
他的眼神很平靜,平靜得像是一潭深水,只是在水面之下,有什么東西悄然涌動了一下,快得讓她無法捕捉。
兩人隔著幾步的距離,在清晨的河畔,無聲地對視著。
空氣中漂浮著河水的濕氣、青草的芬芳,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緊繃而又微妙的張力。
許久,是沈聿懷先開了口。他的聲音帶著晨起的微啞,打破了凝固的寂靜:
“溫小姐。”
依舊是這個疏離的稱呼,但語氣,卻似乎比上一次在咨詢室里,少了幾分刻骨的寒意。
溫念初喉嚨發(fā)緊,幾乎發(fā)不出聲音,只能僵硬地點了點頭。
沈聿懷的目光從她臉上移開,落向波光粼粼的河面,沉默了片刻,才重新開口,聲音低沉而平穩(wěn):“你的展覽,我看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