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北城的風裹挾著塞外的沙礫,打在皇天磊臉上生疼。他站在臨時租下的客棧二樓,望著灰蒙蒙的天,手里攥著半塊啃剩的麥餅,卻嘗不出半點滋味。妻女在里屋安歇,呼吸勻凈,可他耳邊總縈繞著皇天賜那幾乎要將屋頂掀翻的怒吼。
三日前,從京城逃出的老仆在驛站外攔住他,枯槁的手指抓住他衣袖,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二爺……家沒了……大爺他……他把書房的紫檀木桌都劈了!”老仆渾濁的眼里滾下淚來,“二爺?shù)膸孜环蛉耍€有小少爺小姐們,一個都沒出來……”
皇天磊閉上眼,仿佛能看見皇天賜猩紅的眼。那位素來威嚴持重的兄長,此刻該是狀若瘋魔吧?妻妾的哭嚎、稚兒的尖叫,最后都化作沖天火光里的灰燼。這份橫禍,因他皇天磊而起,卻要皇天賜用至親的性命來償。
“懦夫!”他聽見皇天賜的怒吼穿透時空砸過來,“你逃得干凈!留我闔家老小替你受死!”
冷風從窗欞灌進來,皇天磊猛地打了個寒顫。懷里的妻女動了動,他慌忙捂住她們的耳朵,將臉埋進粗糙的布衾里。望北城的更鼓聲遠遠傳來,一聲比一聲沉重,像是敲在他早已破碎的心上。他知道,這滔天怒火絕不會止于京城那堆廢墟,皇天賜的刀差點就劈到了他的頭上。
紫檀木八仙桌被掀翻在地,青花瓷瓶在青磚地上炸得粉碎?;侍炖隍榭s在太師椅后,白綢長衫被撕開一道大口子,臉頰上五道指印紅腫刺眼。大哥皇天桓猩紅著眼,蒲扇大的巴掌直取他面門,卻被管家皇必成枯瘦的身子死死擋住。老管家張開雙臂像只護崽的老母雞,背脊被撞得撞上太師椅扶手,悶哼一聲仍是不肯退讓:大少爺!使不得?。?/p>
滾開!二哥皇天賜的怒吼震得梁上灰塵簌簌落,若不是姐夫黃信從后攔腰抱住,他早撲上去擰斷三弟的脖子。黃信鐵箍似的胳膊鎖著皇天賜,自己的脖頸青筋突突直跳,粗布短打都被掙得變了形:二弟!有話好好說!
說個屁!皇天賜膝蓋猛往后頂,撞得黃信悶哼著松了手。他順勢抄起條凳就要砸,卻見皇天磊懷里掉出個明黃信封,落在碎瓷片上。滿屋子的丫鬟仆婦嚇得跪了一地,連哭都忘了,只敢拿帕子死死捂住嘴。檀香木柜上的自鳴鐘突然敲響,當啷啷的鐘聲混著瓷器碎裂聲,倒像是誰在為這場鬧劇敲鑼打鼓。皇必成瞅準空當撲過去將信封塞進袖中,后背結(jié)結(jié)實實挨了皇天恒一腳,老骨頭咯咯作響,卻死死把皇天磊護在身后:主子們要打殺,先踩老奴的尸首過去!
血腥味混著陳年檀香在空氣中發(fā)酵,皇天磊看著兩個親哥哥目眥欲裂的模樣,渾身篩糠似的抖,指節(jié)攥得發(fā)白。黃信再次撲上去抱住皇天賜的腰,兩人在滿地狼藉中滾作一團,撞倒了半人高的博古架,玉器古玩劈里啪啦碎了一地?;时爻苫ò缀佣荚诙?,卻仍是張開雙臂,像座老山似的擋在瑟瑟發(fā)抖的三少爺面前。
夜色如墨,書房內(nèi)燭火搖曳。皇天磊面色蒼白,手指緊緊攥著衣襟,指節(jié)泛白。他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將近日來的遭遇一五一十地說出。
大哥,二哥,你們不知道那些人有多兇狠。他喘了口氣,前日我從城南辦事回來,行至半路便遭到伏擊。對方身手矯健,招式狠辣,招招致命。若不是我拼死抵抗,恐怕早已成為刀下亡魂。
大哥皇天恒眉頭緊鎖,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面。緝捕司向來行事謹慎,若無確鑿證據(jù),絕不會輕易對皇家人出手。此事定有蹊蹺。
二哥皇天賜則面色凝重:那些人的招式可曾有何特征?
他們都蒙著面,看不清樣貌?;侍炖诨貞浀溃麄兯玫膹澋叮坪跏俏饔虻臉邮?。而且他們行動默契,不像是尋常匪寇。
黃信。沉吟片刻:此事恐怕不簡單。緝捕司背后是朝廷,他們?yōu)楹我獙Ω短炖冢侩y道是天磊無意中得罪了什么人?
皇必成搖頭:天磊一向謹慎,怎會無端得罪人。依我看,此事恐怕與朝堂之爭有關(guān)。有人想借緝捕司之手除掉天磊,進而打擊我們皇家。
皇天磊聞言心中一沉:那我們現(xiàn)在該怎么辦?
皇必成目光銳利:當務(wù)之急是查明真相。天磊,你先暫時避避風頭,不要露面。我會派人暗中調(diào)查此事,定要揪出幕后黑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