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沼的冰冷是帶著齒痕的,像無數(shù)細小的冰碴順著毛孔往骨頭縫里鉆。我睜開眼時,天光還陷在青灰色的混沌里,遠處山谷的輪廓像浸在墨水里的剪影。彌漫的黑霧散得只剩薄薄一層,貼著血沼表面緩緩流動,泛起綢緞般的褶皺,又在某處突然蜷縮成一團,像是條累壞了的蛇,吐著分叉的信子。
胸口那塊暖玉不再發(fā)燙,也沒了之前那種貪婪的吸力,只是安靜地貼著皮肉,溫潤得像母親的手掌。但我能清晰地感覺到它內(nèi)部的紋路——昨夜為了強行催動它,那些細密的云紋幾乎要嵌進我的骨頭里,現(xiàn)在雖已平復(fù),卻留下了一種隱秘的酸脹,像是有群螞蟻在貼著脊椎爬。
“差點把命搭進去。”我低聲自嘲,動了動手指。指尖沾著的血塊已經(jīng)干硬,黑得像陳年的鐵銹,指甲縫里嵌著些暗紅的淤泥,湊近了聞,有股沼澤特有的腐草腥氣,混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甜,那是血影的邪術(shù)殘留的味道。
不遠處的泥里插著我的劍,劍柄上的纏繩被血水泡得發(fā)脹,原本鮮亮的朱砂色褪成了暗沉的褐紅。劍身上的金光早已熄滅,只剩下一道淡淡的白痕,從劍尖延至護手,像是被誰用麻布仔細擦過一遍,卻偏偏擦不掉骨子里的戾氣。
不能再靠它了。
這個念頭不是突然冒出來的,而是從昏迷中掙扎著睜眼時就盤踞在腦海里的聲音,清晰、冷靜,甚至帶著點嘲弄。以前總覺得力量是搶來的——從妖獸巢穴里奪秘籍,從同門手里搶資源;是逼出來的——被追殺時爆發(fā)出的潛能,絕境里硬撐著突破的境界??山Y(jié)果呢?昨夜若不是玉佩突然收手,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成了血沼里的一捧爛泥。
我慢慢坐起身,肋骨處傳來鋸齒般的鈍痛,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撕扯舊傷,疼得眼前發(fā)黑。但我沒去按它,也沒急著運功療傷,只是將全部心神沉下去,去捕捉丹田那絲幾乎要斷裂的靈力。它微弱得像風(fēng)中殘燭,卻固執(zhí)地跳動著,帶著屬于我自己的、獨一無二的溫度。
《靈溪訣》第十層,“心靜如水,意動如潮”。以前練這一層時,總想著快點突破,快點變強,卻從未真正懂過——水不是死水,潮也不是狂濤,而是那種看似平靜下的暗流涌動,是順應(yīng),而非對抗。
我閉上眼,不再去想血影那陰鷙的臉,不去想王長老傀儡眼眶里跳動的血火,也不去琢磨玉佩到底藏著什么秘密。我只是感受自己的心跳,感受血流過經(jīng)脈的節(jié)奏,感受指尖那絲微弱卻真實的暖意。
時間仿佛被拉長了。
風(fēng)從山谷口吹進來,帶著一絲潮濕的草腥味,拂過耳廓時,能清晰地分辨出草葉劃過石頭的沙沙聲。遠處的林子里,一只烏鴉叫了一聲,沙啞得像破鑼,翅膀扇動的聲音在空曠的山谷里蕩開,一層疊一層,清晰得像是在耳邊振翅。
就在這時,腳步聲來了。
不是試探性的輕踩,也不是刻意隱藏的潛伏,而是直接踏在血沼上的“啪嗒”聲,沉重、緩慢,每一步都陷進淤泥半寸,又帶著決絕的力道拔起,像是有人在數(shù)著節(jié)拍走向刑場,每一下都精準地卡在我心跳的間隙,聽得人耳膜發(fā)麻,牙根發(fā)酸。
我依舊沒睜眼。
王長老的傀儡先到的。它停在我五步之外,關(guān)節(jié)處傳來低沉的摩擦聲,“咯吱,咯吱”,像是生銹的齒輪被強行轉(zhuǎn)動,每一聲都刮得人神經(jīng)發(fā)緊。我能感覺到它眼眶里的血火正死死盯著我,那股扭曲的、屬于母親的氣息又纏了上來,比之前在祠堂外感受到的更濃,也更冷,像是浸過毒的奶水,甜膩里藏著穿腸的鋒利。
然后是血影。
他站在傀儡身后三步遠的地方,黑袍被昨晚的劍氣劃開了好幾道口子,露出底下蒼白的皮膚,上面布滿了細密的血紋。臉上沒了之前那種近乎癲狂的狂熱,只剩下化不開的陰鷙,嘴角卻勾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像是貓捉老鼠時故意放慢的腳步。
他沒說話,但我知道他在等。等我慌亂地去摸劍,等我急著催動玉佩,等我像昨晚那樣,把自己逼到絕境,再露出致命的破綻。
可他等錯了。
我甚至沒動一下手指,眼皮都沒顫一下。
我只是一點一點,將丹田那絲微弱的靈力順著經(jīng)脈引向四肢百骸。它走得很慢,像初春解凍的溪水,遇到淤塞的地方就停下來,耐心地、一點點地滲透,而不是像以前那樣,用蠻力沖開。流經(jīng)手腕時,我能感覺到它與掌心的傷口輕輕觸碰,那里還殘留著昨夜捏碎符咒的灼痛,靈力流過,竟帶來一絲奇異的清涼。
就在這時,胸口的玉佩忽然輕輕震動了一下。
不是之前那種霸道的吸力,也不是排斥的推力,而是一種……回應(yīng)。像兩顆心在共鳴,一聲極輕的、只有我能聽見的嗡鳴,順著皮肉傳進骨髓里。
我心頭一震,差點打亂了靈力的運轉(zhuǎn)。但那絲清明死死攥住了心神,我不僅沒有加快速度,反而更加緩慢地引導(dǎo)著靈力,讓它像月光下的流水,無聲無息,卻堅定無比地漫過每一寸經(jīng)脈。
《靈溪訣》講究的“意動如潮”,原來不是指浪潮的洶涌,而是指它的連綿不絕,是那種看似緩慢,卻無堅不摧的韌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