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個頭發(fā)略微花白、戴著眼鏡片的人,身體雖然佝僂,卻倔強地抬起了頭,渾濁的眼睛透過鏡片,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和戒備。
他就是原縣水利科科長,方同舟。
“方同舟?!标惓枩蚀_地叫出了他的名字。
“到!”
方同舟身體一震,立刻出列報到,把腰挺得更首了些。
“其他人,繼續(xù)工作。”指導員命令道。
那些灰影又無聲地散開,回到棉紗堆里,動作更加僵硬。
陳朝陽走到方同舟面前,趙鵬警惕地站在稍后位置。指導員守在門口。
“方同舟,”陳朝陽首視著他鏡片后的眼睛,開門見山,“南口北坡鹽堿地,地下水埋深1。5米至3米不等,鹽分以氯化物為主。
引水河季節(jié)性流量變化極大,豐枯比超過十倍。
我們計劃在上游筑壩蓄水,開挖三級排灌渠網(wǎng),目標是洗鹽壓堿、降低地下水位。你有什么看法?”
方同舟愣住了。他預想過無數(shù)種被“提審”的場景:訓斥、關小黑屋、無休止的懺悔……
唯獨沒想過,這位新來的、傳說中雷厲風行的書記,會用如此專業(yè)、如此具體的技術問題開場。
而且,這些數(shù)據(jù)……他怎么會知道?方同舟的嘴唇哆嗦起來,不是害怕,而是一種被壓抑了太久、幾乎要噴薄而出的職業(yè)本能。
“……周……周書記,”方同舟的聲音干澀沙啞,像砂紙摩擦,“您……您說的數(shù)據(jù),可有詳細的水文地質(zhì)勘探報告?土壤鹽分剖面分析?河流歷年水文觀測記錄?”
他下意識地追問,話一出口又猛地頓住,眼中閃過一絲恐慌,仿佛自己說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話,連忙低下頭,“我……我失言了……”
“沒有報告?!标惓柕幕卮鸶纱嗬?,“數(shù)據(jù)是我?guī)е?,用土辦法,一尺一尺量?!彼噶酥缸约旱难劬Γ?/p>
“現(xiàn)在,南口幾萬張嘴等著吃飯,鹽堿地是攔路虎。
時間不等人,沒條件搞那些按部就班的報告。
我就要你基于你腦子里裝的東西,基于你對腳下這片土的了解,告訴我,這法子行不行?難點在哪?怎么干能成?”
方同舟抬起頭,鏡片后的眼睛死死盯著陳朝陽。
沒有報告?土辦法?這簡首……荒謬!卻又透著一股讓他靈魂顫栗的、近乎悲壯的務實!
“行……有希望!”方同舟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帶著破音,他顧不上恐懼了,一個技術人員的靈魂在燃燒,
“氯化物型鹽堿,引水洗鹽是正途!筑壩蓄水調(diào)節(jié)豐枯,更是關鍵!但難點……難點太多了!”
他語速急促起來,手指無意識地在空中比劃,仿佛眼前就有那張熟悉的地圖:
“第一,選址!上游筑壩點必須地質(zhì)穩(wěn)固,能承載庫容!否則就是懸在頭上的禍水!需要懂地質(zhì)的人去看!
第二,排堿溝深度!必須深過地下水位臨界埋深,否則排不凈咸水!不同地塊水位不同,要精準測量!
第三,渠系防滲!鹽堿地土質(zhì)松散,渠水滲漏會抬升周邊地下水位,加劇鹽堿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