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放學前,學校的布告欄前人頭攢動。呂辰憑借身高優(yōu)勢,一眼就看到了張貼的通知。目光掃過,他的掃盲地點定在鼓樓附近的一條胡同里。
周日清晨,呂辰蹬著自行車,穿過漸漸蘇醒的街道,來到了鼓樓街道辦事處。剛在門口支好車,一輛小汽車也穩(wěn)穩(wěn)地停在路邊。車門打開,婁曉娥走了下來,隨后下來一位穿著整潔中山裝、神情嚴肅的中年司機。
“呂辰同學,你早??!”婁曉娥和呂辰找著招呼。
呂辰笑著回道:“婁曉娥同學,你也早!”
司機關(guān)上車門,目光銳利地落在呂辰身上,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他走上前,語氣客氣但透著距離感:“這位同學,你是和曉娥一起參加掃盲活動的呂辰同學吧?”
“是的,您好?!眳纬近c頭。
“呂辰同學,你家里是做什么的?住在哪里?”司機的問題直截了當,帶著一種家長式的盤問意味。
呂辰回答道:“我家里就我和表哥表妹三人。表哥在豐澤園工作,是廚師。我們住在新街口甲五號院。我是烈士子弟?!彼匾恻c明了身份,在這個年代,這往往能打消一些不必要的疑慮。
司機眉頭微蹙,似乎覺得這家庭背景過于簡單,還想再問。一旁的婁曉娥連忙上前,帶著點嗔怪和不好意思:“張叔!呂辰是三中的學生,上次在豐澤園吃飯,爸爸還見過他呢!”她轉(zhuǎn)向呂辰,解釋道:“張叔是看著我長大的,總是不放心?!?/p>
聽到“豐澤園”和“爸爸見過”,司機張叔臉上的嚴肅才稍稍松動,審視的目光也緩和了許多。他點點頭,沒再多說什么,只是對婁曉娥囑咐了一句:“曉娥,要注意安全,中午十二點,張叔來接你?!比缓蟛呸D(zhuǎn)身回到車上,車子并未立刻開走,顯然是要等婁曉娥安全進入辦事處。
走進略顯嘈雜的街道辦事處,找到負責掃盲工作的干事簽了到。兩人領(lǐng)到了一些粉筆、紙張和一本基礎(chǔ)的《掃盲識字課本》。趁著等待分配具體院落的空隙,兩人走到院子里一棵老槐樹下商量起來。
“婁曉娥同學,咱們得想想怎么教?!眳纬娇粗掷锖喡牟牧?,認真道“掃盲的核心就是教識字寫字。胡同里的大娘大嫂們,需求最迫切也最實際?!?/p>
婁曉娥點點頭,眼神里既有期待也有一絲緊張:“嗯,你說,我聽你的?!?/p>
呂辰分析道:“我是這樣想的,我們先把今天《掃盲識字課本》的相關(guān)內(nèi)容進行講解。然后我們根據(jù)居民們最切身的需求來進行一些教學。第一就是教寫名字,這是基礎(chǔ)中的基礎(chǔ),很多人可能一輩子都沒正經(jīng)寫過自己的名字。第二是教寫數(shù)字和簡單計算,學會了這些,他們在記賬、買東西算錢時就不被糊弄,這是她們最需要的實用技能。第三是教寫常用標語口號,比如‘勞動光榮’、‘保衛(wèi)祖國’,這也是掃盲課的政治任務(wù)。第四是穿插一點基礎(chǔ)政治課講解,結(jié)合標語口號講講簡單的道理就行?!?/p>
呂辰頓了頓,又說道:“最后一點,也是最考驗我們的??隙ㄓ腥藢W得慢,需要反復(fù)教;也肯定有人性子急,恨不得一天就學會。這就需要耐心和方法了。婁曉娥同學,你心思細,教寫名字、握筆姿勢這些需要耐心的活兒,你多擔待。我負責講知識點,我們互相配合?!?/p>
婁曉娥仔細聽著,還拿出一個小筆記本認真記著,聽到呂辰最后的話,她心里一暖,用力點頭:“嗯!我明白了,我會努力的!”呂辰的信任和清晰的思路給了她很大的信心。
不多時,街道干事帶著他們走進了一條青磚灰瓦、充滿生活氣息的胡同,七拐八拐,來到一個不大的四合院。院子中央已經(jīng)擺好了幾張矮桌和長條凳,旁邊還放著幾塊磨得光滑的石板。陸陸續(xù)續(xù)有拿著小本子、小板凳的大娘、大嫂,甚至還有一兩位大爺,被街坊鄰居招呼著聚攏過來,好奇地看著這兩位年輕的學生老師。
街道干事簡單介紹了一下呂辰和婁曉娥的身份和來意,又強調(diào)了掃盲學習的重要性,便匆匆離開了。
面對著十幾雙眼睛,婁曉娥有點緊張,呂辰可不怵,他開口道:“大娘,大嫂們好,大爺好!我叫呂辰,她是婁曉娥,今天我們是來和大家一起學習識字的。”婁曉娥也靦腆地笑了笑,向大家問好。
呂辰先是按照《掃盲識字課本》的內(nèi)容進行了一些講解,呂辰拿出一塊小黑板,用粉筆在上面工工整整地寫下“人”“口”“手”“日”“月”等幾個最基礎(chǔ)的獨體字,一邊寫一邊講解筆畫順序和名稱:“點、橫、豎、撇、捺,大家看,‘人’字,一撇一捺,就像我們站著走路的樣子。”
講完《掃盲識字課本》的內(nèi)容,呂辰詢問在場人的姓名,提出要教大家寫名字,瞬間就吸引了他們的熱心,紛紛報上名字。
“大家不要急,一個一個來,大嬸你先來!”呂辰指了指前面的大嬸兒。
“王秀芝!”大嬸很高興。
“好,王嬸,您看,‘王’字,三橫一豎,就像三道橫梁一根柱子,穩(wěn)穩(wěn)當當?shù)??!恪帜?,上面一個‘禾’,下面一個‘乃’……別急,慢慢來……”
“李奶奶,您的‘李’字是這樣寫的,先寫一個‘木’,再在下面加個‘子’……”
呂辰在上面講,婁曉娥也來到這些大嬸大娘中間,耐心地教她們握筆的姿勢,甚至握著她們的手,一筆一劃地帶著她們在紙上或者石板上摹寫。
院子里充滿了笨拙的筆劃摩擦聲和低聲的指導(dǎo)。當頭發(fā)花白的王秀芝大嬸,在婁曉娥的幫助下,終于歪歪扭扭但獨立地在石板上刻下“王秀芝”三個字時,她的臉上瞬間綻開了燦爛的笑容。她激動地看著石板,左看右看:“哎呦!我王秀芝活了四十多年,今兒個可算會寫自個兒的名兒了!謝謝小呂同志!謝謝小婁同志!”
其他幾位成功寫出名字的大娘大嫂們也紛紛道謝,院子氛圍熱烈、喜悅。看著這一幕,呂辰心底涌起一股暖流,掃盲的意義,在這一刻變得無比具體和動人。
教學有條不紊地進行著,教了數(shù)字和簡單的加減法后,開始教寫“勞動光榮”“好好學習”等標語。這時,一位頭發(fā)全白老奶奶,小心翼翼地挪到呂辰身邊,從懷里掏出一個用手帕包了好幾層的小紙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