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fēng)卷過北京城的灰墻黛瓦,帶來了五九年的嚴(yán)冬。
樹木早已凋盡了最后一片枯葉,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椏,倔強地伸向鉛灰色的天空,無聲地訴說著蕭索。
街道辦新貼出的通知墨跡未干,白紙黑字,宣告了糧食與蔬菜的定量下調(diào)。
巷口副食店前,排隊的居民們裹緊了棉襖,臉上帶著慣常的隱忍與愁緒,呼嘯的北風(fēng)不僅吹走了溫度,也抽緊了人們的胃袋和神經(jīng)。
“唉,這往后啊,可得把褲腰帶再勒緊一扣嘍……”
類似的低語,在胡同巷尾、大院深處悄聲流轉(zhuǎn),成了這個冬日最無奈的背景音。
然而,在婁家小院的書房里,卻是另一番光景。
一只小小的煤爐燒得正旺,爐膛里跳躍著橘紅色的火焰,壺嘴嘶嘶地吐著白汽,讓室內(nèi)溫暖如春,甚至帶著點令人慵懶的燥熱。
書桌上、茶幾上,到處都鋪滿了厚厚的手稿。
一沓沓寫滿字的紙張,有的邊角已經(jīng)卷曲,上面布滿了密密麻麻的字跡以及各種顏色的修改標(biāo)注。
黑色的原文,紅色的刪改,藍(lán)色的補充,綠色的批注,宛如一場文字與思想的激烈戰(zhàn)役后留下的詳實地圖。
呂辰和婁曉娥相對而坐,各自埋首于稿紙之中。
婁曉娥秀氣的眉頭微蹙,鼻梁上架著一副防暈平光眼鏡,更添了幾分專注與書卷氣。
她纖細(xì)的手指緊握著一支鋼筆,時而疾書,時而停頓,咬著筆帽凝神思索,偶爾抬起頭,與呂辰低聲交換一兩句意見。
“呂辰,你看清璇在‘碧落秘境’里這段獨白,是不是太過直白了?少了點仙家弟子感悟天道時應(yīng)有的玄妙和留白?”
呂辰接過那頁稿紙,快速瀏覽了一遍,指尖在某個句子上點了點:“這里,‘我心如明月,照見萬川’,意境是好的,但確實有點‘滿’。試試改成‘心似秋水映寒潭,偶有微瀾,亦照見天光云影共徘徊’,如何?更含蓄,也更有層次感。”
婁曉娥眼睛一亮,立刻提筆修改,嘴角漾開一抹滿意的微笑:“這樣好多了!還是你厲害!”
呂辰笑了笑,目光重新回到自己面前那疊厚厚的英文稿上。
《風(fēng)元歷》的最終修訂同樣耗費心神,不僅要確保情節(jié)張弛有度,戰(zhàn)斗場面描繪得極具畫面感和沖擊力,還要推敲那些魔法咒語、種族設(shè)定的英文表述是否準(zhǔn)確且富有異域韻味。
偶爾,他也會為某個騎士的箴言或某個精靈的詩歌反復(fù)斟酌,追求那種跨越語言和文化障礙的史詩感。
兩人時而沉默,各自沉浸在洛水之畔的仙俠奇緣或風(fēng)元大陸的鐵血烽煙里;時而又低聲探討,思維的碰撞激起靈感的細(xì)小火花,在這溫暖的室內(nèi)悄然閃爍。
外界的風(fēng)聲與嘆息,都只是遙遠(yuǎn)而模糊的回響,絲毫未能侵入這片由筆墨守護(hù)的小小天地。
終于,婁曉娥放下筆,長長地舒了一口氣,臉上帶著疲憊卻明亮的笑容,她輕輕撫過面前那一摞最終定稿的《道緣仙蹤》手稿,仿佛撫摸著一件稀世珍寶。
“完成了?”呂辰抬起頭,關(guān)切地問。
“嗯!最后一處修改也定了!感覺整個人都輕松了,像是完成了一場漫長的、卻又無比美妙的跋涉?!眾鋾远鸬穆曇衾锍錆M了成就感與釋然。
呂辰也將自己面前的英文稿整理好,與中文原稿并排放置:“《風(fēng)元歷》的終稿,也在這里了。三易其稿,總算沒有辜負(fù)這個故事。”
兩人相視一笑,溫暖的書房里,充盈著默契與澎湃的激情。
此刻,什么定量,什么寒冬,似乎都遙遠(yuǎn)得不值一提了。他們的世界里,唯有彼此眼中閃爍的、屬于創(chuàng)造者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