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14章 通緝令如山（第1頁）

臘月二十八的北平，冷得能凍掉人骨頭。天上吝嗇地撒著鹽粒子似的干雪末，北風(fēng)卷著煤渣灰和碎紙屑，在胡同里打旋兒。天色灰蒙蒙的，太陽像個凍僵的蛋黃，半天才吝嗇地?cái)D出一點(diǎn)慘淡光亮。前門大街兩側(cè)的鋪面大多上了門板，只剩下些賣年貨糖果、糊燈籠紙的小攤還硬挺著，老板籠著袖子縮在墻角，呵出的白氣瞬間凝成霜花掛上眉毛。地上的積雪被踩踏成了堅(jiān)硬的、烏黑的冰殼子，黃包車夫的膠皮車輪碾上去，發(fā)出吱嘎吱嘎令人牙酸的聲音。

“賣報(bào)！賣報(bào)！看報(bào)嘞！”

一個穿著破洞單褂、臉蛋凍得發(fā)青的半大孩子，脖子上掛著油膩膩的裝報(bào)口袋，在寒風(fēng)里跺著腳叫賣，聲音帶著哭腔般的顫抖。

街邊的永盛和雜貨鋪剛卸下半塊門板，油頭粉面的賬房先生支棱著耳朵聽門外動靜，隨手丟出一枚銅板。小報(bào)童連滾帶爬地?fù)炱疸~板，把一張還散發(fā)著劣質(zhì)油墨氣味的《華北日報(bào)》塞了進(jìn)去。

賬房先生漫不經(jīng)心地展開報(bào)紙，眼睛往頭版一溜，猛地瞪大了！

鉛字印得又黑又粗：

**“重大通緝令！”**

下面是一幅黑白頭像。畫工粗糙，線條僵硬，但人物的眉眼神態(tài)卻抓得異常精準(zhǔn)——眉頭微鎖，嘴角緊抿，帶著一股子年輕人特有的堅(jiān)毅和尚未完全褪去的書卷氣。正是陳啟！畫像旁邊印著碩大的“陳啟”二字和明晃晃的懸賞金額：

**【懸賞大洋一千元！活捉陳啟者，賞錢照付！知情報(bào)信者，另有重謝！】**——下面蓋著北平市警察局的四方大印和關(guān)東軍特高課（土肥原機(jī)關(guān)）的圓形紅章，紅得刺眼！

“格老子的……”賬房先生嘴里嘀咕著家鄉(xiāng)話，把報(bào)紙湊得更近了些，眼珠子滴溜溜轉(zhuǎn)著，在懸賞金額上轉(zhuǎn)了好幾圈，“陳家那小子？犯啥事兒了值這個價？”他下意識地壓低了聲音。

隔壁綢緞莊的王掌柜耳朵尖，聞聲從自己鋪?zhàn)永锾匠霭雮€身子：“喲，張先生，有啥大新聞？”

賬房把報(bào)紙朝他亮了亮那觸目驚心的頭像。王掌柜倒吸一口涼氣，湊近了看，手指頭差點(diǎn)戳破報(bào)紙：“這…這不是發(fā)丘陳家的少爺嗎？前幾天不就聽說他們家……”他猛地剎住話頭，警惕地左右張望了一下，聲音壓得蚊子哼哼一般，“不是通敵？都抄家封門了！連老太太都…”話沒說完，只是唏噓地?fù)u著頭。

“一千塊大洋啊！”賬房先生咂摸了一下嘴，眼神里閃爍著貪婪，“這夠買多少地了…”

“有命拿也得有命花！”旁邊一個推著獨(dú)輪車、販賣剛鹵好的豬下水的矮胖販子插了句嘴，他用油膩膩的抹布擦了擦凍得通紅的手，“小鬼子貼的花紅！燙屁股！陳家在咱們這塊兒多少年根底？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誰伸這爪子，指不定哪天就讓人半夜抹了脖子扔永定河里喂王八了！”他聲音倒是大，引得過路幾個穿著臃腫棉襖的行人也放緩了腳步，豎起耳朵。

“呸呸呸！大臘月的說什么渾話！”賬房先生嫌棄地?fù)]揮手，但還是把報(bào)紙卷了卷，鬼鬼祟祟地塞進(jìn)了袖子里，仿佛那紙片本身都帶著一千塊大洋的誘惑和燙手的危險。

通緝令如同一塊投入死水潭的巨石，迅速在冰冷的街巷間蕩起隱秘的漣漪。壓抑的談?wù)摗Ⅲ@訝的低呼、貪婪的算計(jì)、恐懼的退縮…在寒風(fēng)裹挾中飛快地傳遞。穿黑制服的警察明顯多了起來，抱著警棍縮在墻角背風(fēng)處，或者三三兩兩裝作隨意巡邏，眼神卻像鷹隼般銳利地掃過街上每一個帶著幾分書卷氣、身形略顯瘦弱的年輕男性?？諝饫飶浡还蔁o形的、令人窒息的緊張和肅殺。

與此同時，在另一個見不得光的角落——城西天橋附近幾條臟水凍結(jié)、散發(fā)著尿騷和煤灰氣味的狹窄胡同深處，一個同樣危險的消息如同暗河般在特定的圈子里悄然涌動。

一處門臉低矮、幾乎陷進(jìn)地里的舊貨店門口掛著串油膩的銅風(fēng)鈴。店主是個缺了半只耳朵、眼角糊著眼屎的老頭，外號“烏木”。他那昏暗、堆滿破爛的小店里，空氣污濁得如同凝固的膠水，混雜著鐵銹、陳腐紙墨和劣質(zhì)煙草的氣息。

幾個穿著油光水滑皮襖或者磨得發(fā)亮綢面棉袍的漢子聚在角落。看面容氣質(zhì)，有神情狠戾的刀客，眼神油滑的掮客，也有面相木訥但手腳粗壯的打手。他們圍著中間一個小油燈，湊得極近，說話聲音壓得很低。

“…這事兒保真？”一個臉上帶著刀疤的漢子吸溜一下鼻子，眼睛盯著桌子中間那塊被擦得锃亮、卻又故意做舊弄上些泥土包漿的物件兒。

那是一方印璽。

看外形，材質(zhì)像陳年黃銅，印鈕是盤繞的異獸（螭虎），雕工古拙，印身方正。但刀疤漢子是行家，拿在手里掂了掂分量，又對著油燈火苗看了看，嘴角撇出幾分不屑。“呸！分量對不上，沉是沉了點(diǎn)，賊骨頭太重！銅色也不透亮，這是拿新銅芯裹層厚皮子做的，里面摻了生鐵！還故意弄點(diǎn)硫磺熏的銹坑！”

他手指點(diǎn)在印鈕底部本該平滑的地方：“喏，老輩子正經(jīng)東西，這里都要磨光溜好拿，新仿的只曉得刮層油皮做舊色，還留著機(jī)器刀口的細(xì)棱！糊弄誰呢？”

“老疤子，眼夠毒啊！”烏木老頭嘿嘿笑著，露出幾顆黃牙，拿起那方假印，“明面上的破綻是不少，但這做工算地道了。關(guān)鍵是…嘿嘿，它管用啊！”他壓低聲音，帶著蠱惑，“就這兩天，南城耗子李那幫土賊，拿著這玩意兒，在西山破廟后面那條溝里，硬是截住了陳家的老管家！那老頭被抄家前埋了點(diǎn)東西！耗子李亮出這印，喊聲‘陳家祖印在此！發(fā)丘一脈見印如見祖！’，嘿！那老骨頭當(dāng)場就跪了！被套出藏東西的位置，然后嘛…”烏木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陰惻惻地笑。

另一個精瘦得像猴的掮客三角眼里閃著賊光：“這東西現(xiàn)在就是塊敲門磚！是個鉤子！那些真正和陳家有仇的、眼熱陳家祖上寶貝又不敢明著干倭寇的、還有想拿陳啟那小崽子換一千塊大洋的…誰不想借點(diǎn)‘名分’沾光？拿著它，名正言順！真不真無所謂，夠唬人！夠讓人信就行！五百塊大洋一口價！弄到手，釣上陳家任何一條小魚，都是穩(wěn)賺不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