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廟深處,時間仿佛凍在羅烈那個字里。
“剝?!?/p>
聲音不大,砸在地上像塊生鐵,回聲在空曠的敗殿里嗡嗡撞了幾下才散。疤臉校尉還堵在門口,像塊鐵鑄的界碑,門外寒風(fēng)嗚咽,卻鉆不進(jìn)他身后三尺之地,都讓那股子生人勿近的煞氣給頂住了。
羅烈猩紅的獨(dú)眼,釘子一樣扎在陳啟胸口那塊被破爛布片勉強(qiáng)遮住的污血上。剛才殘符爆起的那點(diǎn)紅光,像臨死潑出的燈油,燒了一下就暗了,只留下那片深褐色血跡下隱隱透出的青銅暗影。
陳啟靠著墻,一口氣提在喉嚨眼兒里,嗆得他肺管子生疼。胸前那鬼東西,被羅烈這眼神一刺,又開始嗡嗡地躁動起來,貼著皮肉的那塊殘鐵燙得他牙根發(fā)酸。他不敢挪,甚至不敢大口喘氣。這獨(dú)眼閻王的目光,活像把他皮肉刺穿了,直勾勾盯著內(nèi)里那塊要命的符,那點(diǎn)意思再明白不過——真讓他動手“剝”,跟生撕活人沒兩樣!他眼角急掃向角落,老青騾還拴在枯樹上,蹄子焦躁地刨著土。
蘇離蜷在冰涼地上,身上那點(diǎn)稀薄的暖氣,像是風(fēng)里明滅的小油燈,被自己龜甲里滲出的那股子鬼氣給壓得死死的。龜甲上裂開的紋路在幽藍(lán)微光下,像活了的蜈蚣腳,底下墨綠的東西也跟著動。她整個人哆嗦著,牙關(guān)磕碰聲細(xì)碎如豆,被廟里死寂襯著格外揪心。她聽見羅烈那字了,腦子里的弦繃得快斷掉,想抬起眼皮看看陳啟那邊,眼皮卻重得抬不起半分。
就在這繃得要炸弦的當(dāng)口——
“嗷——??!”
一聲撕心裂肺、破了音的嚎叫,硬生生把廟里這凝凍住的氣給捅了個大窟窿!叫聲是從門口那圈人里炸開的,像頭臨死挨刀的大牲口!
堵在門口的疤臉校尉紋絲不動,眼神都沒偏一下,但離他最近的一個黑騎,壯得像塊門板的大個子,整個人猛地弓成了只蝦米,捂著小腿“咚”一聲單膝就砸在了地上!沉重的鐵甲撞得地面都悶悶一震!
這變故來得太突然,太狠!廟角那死凝的死寂被這聲慘嚎徹底撕碎。
羅烈眼里的冰渣子驟然崩裂,一絲極寒的厲芒瞬間掃向門口!按在腰間奇形犬牙刃柄上的右手骨節(jié)突出泛白。陳啟胸前那塊符箓殘片像是被這聲慘叫激得回光返照,猛地又是一熱,燙得他眼角狠狠一抽。
“鐵牛?!”疤臉校尉身后另一個黑騎反應(yīng)極快,聲音壓著火,一步搶上前去扶那倒下的同伴,眼睛死死盯住鐵牛捂腿的那只大手。
鐵牛壯得能扛牛的身子在劇痛下篩糠一樣抖,冷汗順著黑鐵面甲邊沿小溪似的往下淌,嘴里嗬嗬地倒抽著涼氣,像破風(fēng)箱在拉扯。他捂住左腿的手背青筋爆起,指縫里正有股子粘稠腥黑,混著黃膿、暗紅碎肉沫兒的東西緩緩溢出來,順著黢黑冰冷的鐵甲往下淌,滴在塵土里,“啪嗒,啪嗒”,聲音瘆人。
扶著他的黑騎是個老行伍,經(jīng)驗(yàn)狠辣,二話不說,用刀鞘尾端對著鐵牛捂腿的甲縫用力一別!鐵牛又是一聲慘哼,手勁兒一松。
露出來的景象,讓廟里幾個殘存的黑騎都倒吸一口涼氣!
鐵牛左腿小腿肚子上,鎧甲葉子給撕開了一道不太起眼的口子。破口周圍,甲葉邊緣已經(jīng)翻卷發(fā)黑,沾著濃稠污物??谧永锫冻龅牟皇瞧と?,是爛得稀糟的一團(tuán)!顏色成了混合腐肉的暗綠、黑紅、污黃,活像被一群毒蟲啃空了又灌了墨汁!正中心,赫然嵌著一枚嬰兒指甲蓋長短、烏幽幽、泛著陰寒藍(lán)芒的梭形三棱小鏢!
鏢身幾乎全埋進(jìn)爛肉里,只露著三個細(xì)小的、淬了深藍(lán)毒汁的棱角尖兒,還在往外絲絲冒煙!那不是一般的煙,帶著股濃重刺鼻的腥甜味兒,活像燒爛的肉混著發(fā)苦的蒿草!鏢身周圍,皮肉還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腐爛、塌陷,如同滴了滾油的蠟燭,滋滋作響!隱隱間,甚至能看到被侵蝕的、灰白發(fā)黑的腿骨在污穢中一閃!
“狗……狗日的卸嶺老狗……”鐵牛牙縫里擠出來的字都帶著血腥氣,冷汗糊住了眼,“瘴氣撲上來……背后……有玩意兒朝統(tǒng)領(lǐng)放冷箭……被我擋了……沒……沒留神腳底下……踩著了機(jī)關(guān)翻板……這……這鳥毛毒鏢就……呃啊——!”
又是一波劇痛襲來,他喉嚨里發(fā)出瀕死野獸般的悶嚎,一口咬在自己面頰肉上,鐵甲上都能聽見牙硌的嘎吱聲!他壯碩如牛的身子猛地向上挺直抽搐,后背“哐”一聲撞在身后粗糲的廟門框上,然后像個斷了筋的木偶,重重砸回地面,砸得灰塵四起,整個人癱軟下去,只有劇烈抽搐的小腿和喉嚨里含混痛苦的嘶鳴還在掙明他還活著!眼看著那腐肉的邊緣還在向大腿侵蝕!
“鐵牛!撐??!”扶他的老黑騎聲音嘶啞,透著一股慘烈。幾個靠近的黑騎立刻圍攏過去,卻又束手無策!卸嶺道的秘毒,沾上了就是爛肉削骨的絕戶勾當(dāng)!這分明是逼命!
疤臉校尉猛地側(cè)身,那雙隔著冰冷面甲看向地上的鐵牛的目光,幾乎要噴出火來!他右手已經(jīng)無聲地按在了刀柄上,一股比外面寒風(fēng)還刺骨的殺氣在身上騰起。他目光死死盯在鐵牛腿肚子上那枚冒藍(lán)煙的毒鏢,牙關(guān)緊咬,腮幫子繃得像塊鐵!毒!卸嶺道的絕戶毒!
陳啟也被這景象駭?shù)猛酌涂s。鐵牛腿上那片腐爛流膿、露出骨頭的傷口,比最兇的狼口撕咬還嚇人!劇痛他能忍,但這毒……他本能地又瞥向蘇離那邊——剛才鐵牛那一聲慘叫,似乎也把她從半昏迷的冰窟里拽出來了一點(diǎn)點(diǎn)。
就在這時,羅烈動了。
他沒有去看地上的鐵牛,反而猛地朝陳啟和蘇離所在的角落踏前一步!靴底踏在碎石上發(fā)出清晰冰冷的摩擦聲!這半步,威壓如山崩!
“剝!”羅烈的聲音硬得像鐵釘砸進(jìn)木頭,獨(dú)眼里的腥紅光芒暴漲,直接罩住了陳啟胸前那片污血!“要么拿出來,要么老子幫你——用腰里這把剝皮刀!”他按在腰間奇形犬牙刃柄上的手,清晰地向外抽出了寸許!那犬牙交錯、刃口幽藍(lán)的短刃在昏黃火光下閃過一道極其不祥的寒芒!威脅幾乎凝成實(shí)質(zhì)的刀鋒,懸在陳啟頭頂!
這獨(dú)眼閻王的狠厲決絕,毫不掩飾!鐵牛的慘狀非但沒讓他退縮,反而像是澆了他一頭滾油,讓他更認(rèn)定了那殘符的不凡!疤臉校尉握刀的手猛地攥緊,門神般的身軀蓄勢待發(fā)!
陳啟渾身汗毛倒豎!胸口那塊冰冷的青銅殘片仿佛感應(yīng)到死亡危機(jī),嗡鳴著又開始發(fā)燙,一股灼燙兇狠的血?dú)馑查g沖上腦門!他眼珠里布滿了血絲,脖子梗著,后背死死抵著粗糲的墻角石壁,磨得生疼。拿?怎么拿?!生剝活剝?被這殘符壓著,胸前傷口能瞬間噴死他!不拿?羅烈腰間那把鬼氣森森的刀下一秒就要開膛!
“我…拿不了……”他喉嚨嘶啞得像沙紙摩擦,“這鬼東西……烙在肉里……”
羅烈嘴角極其冷酷地向下一撇,按著刀柄的手就要徹底發(fā)力!
“等……等!”一個微弱干澀、帶著顫音的女聲猛地插了進(jìn)來,硬生生卡住了羅烈即將揮下的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