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帶著腥氣的風(fēng)刀子般刮在臉上,每一次呼吸都像咽下滿口的鋼針和冰碴。
陳啟整個身子死死貼著冰冷堅硬、覆滿濕滑苔蘚的巖壁,像只被釘在案板上的壁虎。雙腳如同踩在燒紅的烙鐵上,那不足腳掌寬的凸出峭壁窄梁,就是他此刻全部的立錐之地。幾丈之下,翻滾著灰綠瘴氣的深淵正無聲無息地散發(fā)死亡氣息。剛才殘符爆發(fā)出的灼燙血流似乎還殘留著余溫在胸口經(jīng)絡(luò)里亂竄,灼燒感褪去后,是更深沉的冰冷和對前方更純粹未知的恐懼。
前路,窄得逼人發(fā)瘋。這條緊貼著懸崖、被無數(shù)盤根錯節(jié)的粗壯古藤勉強(qiáng)搭成的窄徑,只容一人半貼著巖壁、屏著呼吸挪動。腳下是深不見底、不斷翻涌詭異綠霧的深淵,上方是遮蔽天日的巨大山巖凸檐,光線晦暗得如同黃昏提前降臨。巨大的藤蔓如同遠(yuǎn)古巨蟒的骸骨虬結(jié)攀附,粗壯的灰褐色根莖深勒入堅硬的黑巖縫隙里,濕漉漉的粘液從根部滴落,滑得站不住人。
羅烈魁梧的身影在前方一丈處移動,如同生銹的齒輪,帶著一種冰冷的滯澀感。他每一步都踩得極其沉重,布滿厚繭的靴底碾過滑膩的青苔和藤蔓,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吱嘎聲。那桿丈二點鋼槍并未握在手中,而是被他用腰帶緊縛在背后,槍尖朝上,幽暗的符文此刻被環(huán)境徹底壓抑,毫無光澤,像一截枯死的黑鐵枝椏。他的右手始終搭在腰間一個約莫半尺長的硬牛皮刀匣上,指關(guān)節(jié)用力到發(fā)白。那刀匣里裹著的絕不是戰(zhàn)場的殺人刀。陳啟看得分明,那刀匣的形狀扁平狹長,邊緣鑲嵌著磨損嚴(yán)重的細(xì)小銀釘,透著一股與羅烈身上鐵血煞氣截然不同的、陰冷陳舊的味道,更像是……開碑撬棺用的家伙事!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沿著脊椎緩緩攀爬。
緊隨羅烈的是疤臉校尉。那張被舊疤斜切的面孔在昏暗光線下像尊來自地獄的惡鬼浮雕,眼神鷹隼般掃視著前方每一次落腳點的松軟苔蘚和顫巍巍的懸藤。他那只鋼鐵般的左手緊緊扣著半昏迷狀態(tài)楊少白的臂膀,如同鐵鉗鎖住垂死的獵物。楊少白的身體早已徹底失力,軟泥般掛在疤臉臂彎里拖行,破爛的衣褲摩擦著濕滑的巖壁和藤蔓,每一次拖蹭都可能讓他背上那個深陷脊柱的、鼓突猙獰的暗綠包塊再次遭受致命的摩擦和污染。包塊表面黏連著血污的皮肉時不時傳來微弱卻尖銳的抽動,像是里面沉睡的活物正被外界環(huán)境持續(xù)驚擾,在沉睡中發(fā)出不安的囈語。每一次細(xì)微的抽動,楊少白那張灰敗如朽木的臉上,緊閉的眼皮下便會掠過一絲更深層次的、非人的痛苦與驚悸。一種源自靈魂深層的戰(zhàn)栗,即便在昏迷中,也無法擺脫寄生體的折磨。
刀七咬著牙,幾乎是扛著蘇離向前挪。蘇離整個人如同剛從冰河里撈出來,身子冰冷僵硬得嚇人,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帶著破風(fēng)箱般的撕裂感。胸前龜甲裂紋里滲出的墨綠毒質(zhì)幾乎要將那幾層包裹的破布徹底浸透,一股極其微弱、卻又無比純粹的冰寒痛苦氣息從她身體最深處絲絲縷縷地散發(fā)出來。這氣息讓靠近她的每一個人都如墜寒冰地獄,卻也奇異地將那些試圖爬到她身上吸食陰寒水氣的古怪毒蟲給驅(qū)開了一尺左右。
“石鎖,扶穩(wěn)!”刀七的聲音帶著破音的喘息,額角熱汗混合著冰涼的巖壁水珠滾滾而下。石鎖在后面用肩頭頂著蘇離的腰背,兩人合力才能保證她不滑脫墜崖。每一步都像在鬼門關(guān)邊緣打轉(zhuǎn)。
鐵牛在隊伍最后,拖著那條被強(qiáng)行凍住壞死邊緣、保住性命的傷腿,走得異常艱難。腐骨的劇痛如同附骨之蛆啃噬神經(jīng),膿血順著破爛的綁腿邊緣滲出,在冰冷的石梁上留下暗紅的拖痕。他咬碎了牙關(guān)硬抗,一雙眼珠子因為劇痛和過度用力而爆滿血絲,卻死死盯住前面蘇離的背影,眼神里混雜著近乎虔誠的感激和野獸般的執(zhí)著,如同一頭忠誠守護(hù)幼崽的負(fù)傷巨熊。這條命,是姑娘用命換的,他得還!
沉默如山岳壓在每一個人的背上。每一步挪動,都牽扯著所有人的神經(jīng),死亡就在腳邊寸許,深淵在無聲咆哮。汗水混合著冰冷的藤蔓黏液,沿著背脊往下流淌。不知爬了多久,前方巨大的山巖凸檐下,光線愈發(fā)黯淡,如同黃昏提前降臨。
突然間!
羅烈魁梧如鐵塔的身影猛地頓?。〖贡乘查g繃緊如一張拉滿的硬弓!
“停!”他的聲音極其低沉沙啞,如同砂紙刮過生鐵,帶著一種冰冷的警示。
緊跟著的疤臉等人瞬間屏息,如同被凍僵的石雕緊貼在滑膩的巖壁上。
一片死寂。
只有身后鐵牛因驟然停頓而牽動腿傷、從牙縫里擠出一聲壓抑不住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抽氣聲。聲音在狹窄的巖壁通道里顯得格外突兀。
陳啟的心臟幾乎要從喉嚨里蹦出來,他下意識地抬頭,視線越過羅烈繃緊的肩膀向前望去——
呼吸,瞬間停止!
前方!巨大的山巖凸檐驟然結(jié)束!
那山巖仿佛被一柄開天辟地的巨斧斜劈而過,裸露出的后方峭壁——
不再是冰冷的、覆滿青苔的堅硬黑巖!
而是……一種極其怪異、令人血液倒流的景象!
那是一整片近乎垂直的墨黑色崖壁!質(zhì)地異常粗糲古老,上面布滿無數(shù)歲月侵蝕形成的深淺溝壑。
然而!真正奪去所有人呼吸的,是那整面崖壁上密密麻麻、如同蜂巢般的孔洞!
無數(shù)密密麻麻、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的人工開鑿洞窟!以一種匪夷所思、完全違背力學(xué)常理的角度,如同最密集的蜂巢般密布在那片近乎垂直的百丈黑崖之上!有些洞窟大如磨盤,有些則細(xì)窄得如同蛇穴,彼此之間高低錯落、犬牙交錯!粗看之下何止成百上千!它們?nèi)缤钬澙返幕认x,深深啃噬著那片漆黑的山體,將死亡的印記烙在了這絕地邊緣!
更令人頭皮炸裂的景象映入眼簾!
洞窟!
每一個洞窟里,都有東西!
那絕不是山民居住的窩棚,也不是野禽飛鳥的巢穴!
石棺!
或者說,是某種類似棺槨的、盛放遺骸的古老容器!
形態(tài)各異!年代各異!仿佛跨越了無數(shù)漫長血腥的時光被強(qiáng)行塞進(jìn)這片絕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