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啟癱在離銅棺不遠的一塊滑膩石地上,胸腔里像塞了個燒紅的炮仗殼子。胸口的皮肉早被那塊硬撅撅的青銅殘片磨爛了,血水和膿液混著冰冷的銅銹味兒一塊塊板結在破布上,像背了塊冰涼的烙鐵。那鬼東西正跟棺材里的家伙共鳴著,一下下往心窩子里擂,撞得他喉頭發(fā)甜,冷汗順著額角往下滴,砸在蒙著濕黏綠苔的冰涼石面上。連抬眼看那棺材的力氣都快耗干了。
蘇離就躺在幾步開外另半塊石板上,悄無聲息,單薄得像張裁壞了的紙人。臉比死人鋪子里刷的底子還白,嘴唇凍成了灰紫色,鼻翼那點微微煽動的火氣兒弱得幾乎瞧不見。胸前衣裳撕開一片,露出的皮膚烏糟糟一塊,皮肉底下嵌著的黑紫色毒線爬得到處都是,深紫色蚯蚓一樣盤在她胸口和脖頸上,不少地方皮膚紫黑發(fā)亮,腫得發(fā)亮,毒線邊緣鼓起細細密密的水泡,滲著清亮腥臭的毒液。龜甲碎得渣都不剩,只留下這片被毒線啃噬爛了的狼藉傷口,死氣沉沉。
刀七勉強撐著身子坐靠在旁邊一根冰冷的青銅管子上,呼哧呼哧喘得像快散架的老風箱。肋下的傷沾了寒氣,腫成透亮的紫黑硬塊,上面的黑紫線紋順著皮肉往心口爬。每一次猛喘氣都扯動傷口,疼得他臉上的筋抽抽,豆大汗珠混著冰碴子從黝黑的臉膛滾落??伤请p布滿血絲的爪子,硬是沒從甬道口那片濃得化不開的瘴氣移開過。
疤臉半個身子陷在陰影里,像團黑黢黢的泥巴甩在墻根。左臉上那碗大的爛窟窿里塞著凍紫的膿血痂子,整個臉腫得變了形,一點活人相也沒了。獨眼蒙著層死灰色的翳,空茫茫地對著頂上一根滴著冷凝水珠、銹跡斑斑的銅管子。架著他的石樁子也熬到了油盡燈枯,人靠著冰冷的石壁一點點往下滑溜,斷臂的裹傷布下洇開一大片暗褐色的凍血疙瘩,臉色灰敗得像刷了層石灰。
“咳…咳…噗——”鐵牛突然一陣劇咳,身體跟被踹了的麻袋似的猛地一掙,咳出一大口粘稠的、混著冰渣子的黑紅血塊子。血點子濺在冰冷的黑石地上,砸出幾個暗紅的圓坑。他那條傷腿從膝蓋往下徹底成了根掛著爛肉的冰坨子,黑紫青灰的皮肉凍裂開幾道深口子,露出底下凍得發(fā)灰發(fā)黑的爛肉,散發(fā)著甜膩的腐臭味兒。鐵塔般的身子佝僂得像個破口袋,被刀七架著半邊膀子,冷汗浸透了他后背破爛的襖子,凍成硬邦邦的冰殼子??伤劬t得幾乎滴出血來,里頭燒著最后一點混著絕望的蠻火,死死咬在蘇離青枯枯槁的臉上。
陰風卷著濃綠瘴氣在銅棺石殿里打旋,死寂壓得人想發(fā)瘋。只有鐵牛粗重帶血沫子的喘氣、刀七牙關磕碰的咯咯聲,還有石壁上凝結的水珠砸在石頭上的滴答響,一下下割著緊繃的神經。
呼啦——!
一股裹著冰冷刺骨寒意的強勁氣流猛地從身后那條狹窄甬道倒卷而來!吹得翻騰的濃綠瘴氣都為之猛地一滯!
羅烈!
他魁梧的身影如同撕裂濃霧的玄鐵投槍,驟然刺穿幽暗,立在狹窄的甬道出口!
他踏進青銅耳室的腳步驟然頓?。?/p>
并非因前路受阻!
而是!他那雙如同熔巖地獄深處燒煉過萬載的赤紅血眸!
瞳孔深處瞬間爆開無法形容的狂烈旋渦!
驚怒!痛徹!
殺念!焚天!
那目光如同燒紅的烙鐵!死死釘在銅棺石殿右側角落!
釘在那片被爆炸扭曲的斷裂青銅管道間!釘在那摔裂在地露出里面黑色日志封皮的油布包裹上!
“野尻……弘樹……”
一個沙啞到如同枯骨摩擦、被強行從緊咬的牙關深處擠出來的名字!帶著粘稠的血腥味和足以凍結地獄的滔天恨意!狠狠砸在死寂的空氣中!
轟?。?!
這個名字出口的瞬間!
羅烈那精悍如古鋼澆鑄的身軀猛地一震!
腰間那柄漆黑如墨的犬牙短刃感應到主人那幾乎壓碎天地的無匹怒焰,猛地發(fā)出一聲刺耳欲裂的龍吟般的震鳴!
嗡——?。?!
短刃自行出鞘寸許!幽藍如玄冰妖火的刃芒瞬間暴漲!瘋狂吞吐?lián)u曳!將他握在刀柄上那只布滿粗糲老繭和無數(shù)細微傷疤的大手映得一片森藍!手背上盤虬的青筋如同狂暴的怒蛟瞬間根根墳起!指節(jié)因爆炸性的力量攥緊而捏得咯嘣作響!發(fā)出令人牙酸的骨骼擠壓聲!
那雙燃燒的赤瞳!瞬間被極致的暴虐徹底填滿!
怒意與痛楚交織成的熔巖徹底炸開了冰封萬古的屏障!
嗡!
一道無形卻如同實質洪流的恐怖殺氣!混合著毀天滅地的復仇意志!轟然以他為中心炸開!
如同颶風掃過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