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啟是被疼醒的。
胸口像壓了塊燒紅的烙鐵,每吸一口氣都扯得肋骨生疼。他迷迷糊糊睜開眼,入目是蘇離染血的臉——她正用沾滿黑血的手攥著他的手腕,指甲縫里還嵌著沒擦凈的龜甲碎渣。
“醒了?”蘇離的聲音啞得像砂紙,“別動,你中了血咒?!?/p>
陳啟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渾身濕透,粗布衣裳黏在身上,散發(fā)著腐骨和血銹的腥氣。他掙扎著坐起,這才注意到周圍——鐵牛半跪在他腳邊,用完好的左手掐著刀七的人中,刀七的獨眼翻著白,嘴角淌著黑血;石鎖架著斷臂,正用破布給鐵牛擦后背的傷口,那傷口里還嵌著半截青銅釘;羅烈站在五步外,玄鐵陌刀插在江邊,刀身還在嗡嗡震顫,月光下,刀刃上凝著層細密的血珠。
“蘇姑娘……”陳啟喉嚨發(fā)緊,“你怎么樣?”
蘇離的手猛地一顫。她抬起手,掌心的三道焦痕在月光下泛著暗紅,像三條猙獰的小蛇。“我沒事。”她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笑,“龜甲碎了,可月華引動了鎮(zhèn)水骨……那東西,醒了。”
陳啟順著她的目光望去。江面上的血浪不知何時退了,露出下方青黑色的淤泥。而在淤泥中央,一座青銅門正緩緩升起!
門高足有三丈,寬兩丈有余,通體覆蓋著厚重的銅銹,表面布滿細密的、如同魚鱗般的紋路。門板邊緣嵌著九顆拳頭大的青銅鉚釘,每顆鉚釘上都纏著拇指粗的鎖鏈,鎖鏈另一端沒入淤泥,看不清盡頭。最駭人的是門縫——兩扇門之間裂開半尺寬的縫隙,黑紅色的霧氣正從里面瘋狂涌出,帶著濃烈的血腥氣和腐肉爛骨的腥臭。
“三才陣成了!”羅烈的聲音像炸雷般炸響。他熔巖般的血眸死死盯著青銅門,“旋渦分流,門眼對上了!”
陳啟這才發(fā)現(xiàn),江底的淤泥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旋轉(zhuǎn),在青銅門下方形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漩渦中心,鎮(zhèn)水骨的蛟龍骨正緩緩下沉,七根鎖魂釘上的黑血滴進漩渦,濺起的水花里竟泛著幽藍的光。
“退!都退!”鐵牛突然吼了一嗓子。他用完好的左手拽起石鎖,用斷腿蹬著碎石灘,連滾帶爬往后退,“那霧里有東西!”
話音未落!
“嗤——!”
一道黑影從青銅門的縫隙里猛地竄出!
那是一團粘稠的、如同融化的瀝青般的黑霧!黑霧中裹著無數(shù)細小的、如同鋼針般的尖刺,在月光下泛著幽藍的光。它裹住了一名正要后退的卸嶺傷兵——那傷兵才三十來歲,臉上還帶著沒擦干凈的泥點,此刻卻發(fā)出殺豬般的慘叫!
“救……救命!”他的聲音戛然而止。
黑霧像活物般纏上他的脖頸,瞬間勒得他滿臉發(fā)紫。更恐怖的是,他的皮膚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碳化!從脖子開始,黑紅色的焦痕順著脖頸爬上面龐,又沿著手臂蔓延到胸口。不過三息工夫,整個人就變成了一具焦黑的骷髏,連骨頭都脆得像粉末,被黑霧一卷,瞬間消散在風里!
“老張!”石鎖的獨眼瞪得溜圓,喉嚨里滾出破風箱般的嗚咽。他和老張昨天還一起啃過壓縮餅干,此刻卻只能看著他的骨灰被黑霧卷向江心。
“都別過來!”羅烈的陌刀突然爆發(fā)出刺耳鳴嘯。他一步跨到青銅門前,玄鐵刀身橫在身前,“這霧有古怪!”
可已經(jīng)晚了。
又有兩名卸嶺力士被黑霧纏住。他們的反應和老張如出一轍——先是皮膚碳化,接著是肌肉萎縮,最后連骨頭都化成了齏粉。其中一人的手在碳化前死死攥住了陳啟的褲腳,指甲縫里還嵌著半塊沒吃完的苞谷餅,那是早上陳啟分給他的。
“陳……陳頭……”他的聲音含糊不清,碳化的嘴唇咧開,露出森白的牙齒,“我……我想回家……”
話音未落,他的手就“咔嚓”一聲斷成了兩截,掉在地上,被黑霧卷著飄向青銅門的縫隙。
陳啟胃里一陣翻江倒海。他想起出發(fā)前在瀾滄江邊,這些兄弟還笑著拍他的肩,說“跟著陳頭,保準能活著看日出”??涩F(xiàn)在,他們連具全尸都留不下。
“這霧……”蘇離的聲音在發(fā)抖,“和我掌心的灼痕……像……”
她抬起手,掌心的焦痕在月光下泛著暗紅。陳啟這才發(fā)現(xiàn),那些焦痕的紋路,和黑霧里的尖刺竟一模一樣!
“鎮(zhèn)水骨……”羅烈的聲音突然低沉下來。他盯著青銅門上的鎖魂釘,“我爺爺說過,鎮(zhèn)水骨鎮(zhèn)的不是龍,是……是怨?!?/p>
“怨?”鐵牛的獨眼瞪得溜圓。
“嗯。”羅烈摸出懷里的半塊拓片——正是陳啟爹留下的那塊,“我爺爺當年跟著卸嶺老祖宗下過這江。他說,這江底埋的不是墓,是……是卸嶺老祖宗的命。”
陳啟的心臟猛地一縮。他想起了爹日記里那句“血咒反噬,三代……”,想起了祖父拓片上的鋸齒豁口,想起了蘇離掌心的焦痕。
“那鎖魂釘……”陳啟指著青銅門上的七根釘子,“我爺爺?shù)娜沼浝锂嬤^!說每根釘子都釘著一個卸嶺兄弟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