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鏡照人最公平。它不會管你是大家閨秀還是粗使丫頭,臉上沾了灰,
照出來就是一道黑印子。我那會兒才十六歲,對著水銀模糊的鏡面,還能瞧出點(diǎn)鮮妍的影子。
爹說,蘇家米行傳了三代,到我這兒,總得找個靠得住的人守著。
他替我選了城北靖安侯府的世子,周珩。媒人把周珩夸得天上有地下無。說他少年英才,
風(fēng)度翩翩,最難得是品性溫良,不似尋常勛貴子弟那般紈绔。我隔著屏風(fēng)遠(yuǎn)遠(yuǎn)瞧過一眼,
身量挺拔,確實(shí)有副好皮相。爹很滿意,說靖安侯府門第高,我嫁過去是福氣。娘有些憂心,
悄悄拉著我的手:“婉兒,侯府深似海,世子……未必是你想的那樣簡單。
”我那時心氣兒高,覺得憑我的聰慧,管它什么深宅大院,總能過得順?biāo)臁?/p>
爹半輩子守著蘇記米行,把幾間鋪?zhàn)咏?jīng)營得紅紅火火,攢下了不薄的家底。他常說,蘇婉,
這是你一輩子的倚仗,嫁妝單子壓得厚實(shí),腰桿子才挺得直。我信了,也盼著能相夫教子,
安穩(wěn)一生?;槠诙ㄔ谇锖?。周珩隔三差五會來蘇府走動,有時送些時新果子,
有時帶幾本詩集。他待我禮數(shù)周全,說話溫溫和和,看我的眼神帶著恰到好處的欣賞。
我爹娘看他如此用心,漸漸放下心防。我也以為,這樁婚事,是老天爺給我鋪好的錦繡路。
直到那個悶熱的午后。蟬鳴聒噪得人心煩意亂。我剛把冰湃的酸梅湯端進(jìn)書房,
就聽見前廳傳來爹壓抑著怒火的低吼,還有周珩那依舊平穩(wěn)、卻透著一絲不容置疑的聲音。
我心頭一跳,放下托盤,悄悄走到隔斷的珠簾后?!啊雷拥囊馑迹且擞H?
”爹的聲音在發(fā)抖,是氣極了。周珩端坐在太師椅上,慢條斯理地呷了口茶。
陽光透過窗欞落在他半邊臉上,明暗交錯,顯得那俊朗的輪廓有些莫測?!疤K伯父言重了。
并非退親,只是……婚期,怕是要延后了。”“延后?昨日才商議好的吉日,禮部都備了案,
侯爺也點(diǎn)了頭,世子今日登門就說要延后?是何道理!”爹猛地一拍桌子,茶盞叮當(dāng)亂響。
周珩放下茶盞,瓷器磕碰桌面的聲音清脆刺耳。他抬起眼,目光越過怒氣沖沖的爹,
似乎掃了我藏身的珠簾一眼,又似乎沒有。那眼神平靜得像深潭。“實(shí)不相瞞,
”他語氣帶著點(diǎn)為難,又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倨傲,“家父近日為我議了另一門親事。
對方是江南織造總督的獨(dú)女,林楚楚**?!蔽夷X子“嗡”的一聲,
像是被人狠狠敲了一悶棍。江南織造總督?那是正二品的朝廷大員,手握一方織造命脈,
權(quán)勢熏天。蘇記米行縱然殷實(shí),在這樣的人家面前,也不過是個富戶罷了?!爸茜瘢?/p>
你這是……你這是要悔婚!”爹氣得臉色發(fā)白,手指著他,
“當(dāng)初是你靖安侯府主動遣媒人上門求娶!我蘇家清清白白,
我女兒更是……”“蘇伯父息怒。”周珩打斷爹的話,聲音依舊平穩(wěn)無波,“并非悔婚。
婉兒,我自然還是要娶的。只是楚楚身份尊貴,又是總督大人掌上明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