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151章 毒餌（第1頁）

冬日的夜幕總是降臨得格外早，不到六點，城市已被霓虹點亮。范俊武穿著一件毫不起眼的深灰色連帽衫，帽檐壓低，穿行在城南舊區(qū)錯綜復雜的小巷里。最終，他停在一家招牌歪斜、燈光昏黃的“老金信息咨詢”門口。這里，是他通過陳老四那條線，輾轉(zhuǎn)找到的地方——一個游走在灰色地帶，專門處理“疑難雜癥”的私人調(diào)查點。

推開沉重的玻璃門，門鈴發(fā)出喑啞的聲響。室內(nèi)煙霧繚繞，只有一個禿頂、穿著皺巴巴西裝的中年男人坐在電腦后，眼睛盯著閃爍的屏幕，頭也不抬。

“找誰？”聲音帶著長期熬夜的沙啞。

“金老板？”范俊武壓低聲音，“四哥介紹來的。”

男人這才抬起頭，一雙渾濁卻銳利的眼睛上下打量著他，像在評估一件貨物的價值。“范？”

范俊武點了點頭，在他對面的破舊椅子上坐下，直接切入主題：“我想查幾個人。二十多年前，跟著顧宏遠在新區(qū)開發(fā)項目上做事的，不是明面上的那些人，是……處理臟活的。”他聲音平穩(wěn)，眼神卻像淬了冰的刀鋒。

金老板瞇起眼，慢悠悠地點燃一支煙：“顧家啊……年代久遠，價格可不便宜。而且，風險你懂的。”

“錢不是問題?！狈犊∥鋸膽牙锾统鲆粋€厚厚的信封，推了過去，那是他幾乎所有的積蓄，“我要名字，可能的去向，越詳細越好。定金。事成之后，雙倍。”

金老板瞥了眼信封的厚度，渾濁的眼中閃過一絲貪婪，但很快被謹慎取代?！拔抑荒茉囋嚒＿@種人，要么早被送走了，要么……”他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泥牛入海。”

“盡力找?！狈犊∥湔酒鹕?，“有消息，老規(guī)矩聯(lián)系。”他沒有留下任何個人信息，用的是無法追蹤的預付費手機。

離開那間充斥著煙味和隱秘氣息的小店，范俊武重新沒入寒冷的夜色中。他感覺自己像是在布滿蛛網(wǎng)的黑暗洞穴里投下了一顆石子，不知會驚動什么，但他別無選擇。這步棋險之又險，如同拋出毒餌，既可能釣出潛藏的真相，也可能引來反噬的毒蛇。懷里的賬本照片像一塊冰，貼著他的肌膚，時刻提醒著他此行的目的與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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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片夜空下，“銹蝕工廠”藝術(shù)空間里卻是一片熱火朝天。江詩韻和幾個臨時組建的舞者團隊，正在為“邊緣的吶喊”主題季的演出做最后的聯(lián)排。場地依舊是那個充滿鐵銹味的舊車間，但此刻被簡易的燈光和幾塊巨大的、涂鴉著抽象圖案的幕布分割出不同的表演區(qū)域。

江詩韻是第三個節(jié)目。她的舞蹈不再有完整的名字，只有一個代號——《繭·隙》。她穿著自己用舊紗布和棉線改造的、帶著毛邊和撕裂感的舞裙，臉上沒有任何妝容，只有汗水。

音樂起，是混合著工業(yè)噪音和微弱心跳聲的實驗電子樂。她從一個蜷縮的、被無形絲線纏繞的姿態(tài)開始，動作緩慢而充滿阻力，仿佛在黏稠的黑暗中掙扎。沒有優(yōu)美的線條，沒有流暢的過渡，只有真實的、帶著痛感的笨拙與堅持。她的呼吸聲在空曠的車間里被放大，與音樂交織，形成一種奇特的韻律。

當音樂轉(zhuǎn)向一段尖銳、破碎的段落時，她的動作也隨之變得激烈、甚至有些“難看”。她跌倒，爬起，再跌倒，手臂和腿部的動作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近乎自毀的力道，仿佛要將那層束縛她的“繭”生生撕開。膝蓋上尚未完全愈合的傷處傳來刺痛，她卻仿佛感覺不到，將那股生理上的痛楚也融入了表演之中。

臺下，寥寥的觀眾（主要是其他等待排練的藝術(shù)家和藝術(shù)空間的工作人員）起初還有些嘈雜，但隨著舞蹈的進行，漸漸安靜下來。他們看著臺上那個近乎癲狂地掙扎、喘息的身影，眼神從好奇變成了專注，甚至帶著一絲被冒犯般的震撼。這不是他們習慣欣賞的“美”，而是一種赤裸的、帶著血絲的“真”。

最后，在一陣近乎力竭的顫抖中，江詩韻用一個極其艱難的動作，將手臂猛地向上刺出，指尖仿佛真的捅破了什么無形的屏障。一束原本打在別處的追光，恰好在此刻偏移，籠罩住她汗?jié)竦摹е鴤蹍s異常明亮的眼睛。

音樂戛然而止。

她維持著那個姿態(tài)，胸膛劇烈起伏，像一條被拋上岸的魚。

死寂。

隨即，掌聲響起。不熱烈，卻持續(xù)了很久。沒有歡呼，只有一種沉甸甸的、被擊中的靜默。

藝術(shù)總監(jiān)，那個絡腮胡男人走到她面前，遞給她一瓶水，眼神復雜：“你這是在跳舞，還是在拼命？”

江詩韻接過水，手還在微微顫抖，她扯了扯嘴角，聲音沙啞：“有區(qū)別嗎？”

總監(jiān)愣了一下，隨即罕見地露出一絲笑意：“下周六，正式演出，壓軸。名字……就叫《繭·隙》?！?/p>

江詩韻點了點頭，擰開瓶蓋，仰頭灌了幾口水。冰涼的水滑過喉嚨，沖刷著疲憊與激動。她不知道這場演出能帶來什么，或許什么也帶不來。但此刻，站在這個粗糙、真實、允許她“拼命”的舞臺上，感受著來自靈魂深處的、未經(jīng)粉飾的表達所帶來的共鳴，她覺得自己真正地“活”著。

微光雖弱，卻倔強地在鐵銹與塵埃中，劈開了一道屬于自己的縫隙。

范俊武在黑暗中投下毒餌，尋覓著復仇的路徑；江詩韻在邊緣的舞臺上燃燒自我，探尋著藝術(shù)的本真。兩條線在各自的維度上延伸，一個向下潛入幽暗的深淵，一個向上掙扎著觸碰稀薄的空氣。他們背負著不同的重量，懷揣著不同的希望，在命運這張巨大的棋盤上，悄然移動著屬于自己的那顆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