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聲統(tǒng)治著南城的夜。江詩韻拄著拐杖,每一步都像踩在浸透水的棉花上,濕冷的布料緊貼著皮膚,摩擦著腋下新包扎的傷口,帶來一陣陣悶鈍的刺痛。肺葉像個破舊的風箱,每一次吸氣都帶著細微的、拉風匣般的雜音,呼出的白氣瞬間被雨水打散。
張淼的工作室,在她記憶里,位于城南一片由舊廠房改造的、魚龍混雜的創(chuàng)意園區(qū)。那里租金便宜,聚集著不少像張淼這樣掙扎在溫飽線上的獨立創(chuàng)作者。幾年前,她的團隊在那里租用過場地排練,和張淼合作過幾次。印象里,那是個沉默寡言、有些技術宅氣的年輕男人,對設備和素材有著近乎偏執(zhí)的保護欲。
電話里那個陌生男聲的話,像鬼魅般在她耳邊回響?!翱赡艹鍪铝恕?/p>
“自己小心。”
每一個字都加重了她腳步的沉重。范俊武在找錄像帶,顧言深的人可能也在找,甚至可能已經先到了。她此刻前去,無異于自投羅網。
但她沒有停下。一種被逼到絕境后反彈出來的、近乎蠻橫的勇氣支撐著她。她受夠了被動挨打,受夠了看著自己在乎的人因她而受苦。那卷錄像帶,是黑暗中突然出現(xiàn)的一根線頭,無論它連接的是希望還是更深的陷阱,她都必須抓住它。
創(chuàng)意園區(qū)在雨夜里顯得格外破敗。銹蝕的廠門大敞著,像一張沉默的巨口。里面的路燈壞了大半,僅存的幾盞也在雨幕中投下昏黃而扭曲的光暈,勉強照亮坑洼積水的地面和墻上斑駁涂鴉。一些工作室還亮著燈,大多是做廉價設計或小型直播的,窗戶里傳出嘈雜的音樂或亢奮的叫賣聲,與這片區(qū)域的頹敗格格不入。
張淼的工作室在園區(qū)最深處,一棟三層小樓的頂層。樓道的聲控燈壞了,她只能借著手機屏幕微弱的光,一步一步往上挪。拐杖敲擊水泥樓梯的聲音,在空曠的樓道里發(fā)出空洞的回響,像為她這不合時宜的夜訪敲著沉悶的節(jié)拍。
三樓。走廊盡頭那扇熟悉的、貼著各種電影節(jié)貼紙的鐵門緊閉著。門上沒有貓眼。她停下腳步,靠在冰冷的墻壁上喘息,心臟在胸腔里擂鼓。里面是什么情況?張淼在嗎?還是……已經人去樓空?或者,有她最不想見到的人在守株待兔?
雨水順著她的頭發(fā)流進眼睛,澀痛。她抹了一把臉,深吸一口帶著霉味和塵埃的冰冷空氣,然后,伸出手,敲響了門。
“咚,咚,咚。”
聲音在寂靜的走廊里顯得格外突兀。
沒有回應。
她又敲了一次,力度更大。
依舊是一片死寂。只有窗外的雨聲,永無止境。
她試著擰了擰門把手。鎖著的。一種不祥的預感像冰冷的藤蔓,纏繞上她的心臟。她湊近門縫,隱約能聞到一股……若有若無的、類似電子設備燒焦后的異味。
他可能真的出事了?;蛘撸呀涬x開了。
那錄像帶呢?母帶備份在哪里?張淼有個習慣,重要的原始素材,他會另外備份在移動硬盤里,而硬盤……她猛然想起,張淼曾經半開玩笑地說過,他最寶貴的東西都藏在一個“誰也想不到的地方”——他工作室樓下,那個廢棄的、堆滿雜物的公共自行車棚,某個特定編號的停車位后面的磚塊下面。
這個念頭讓她打了個寒顫。去那里找?在這樣雨夜里,去一個開放的、可能被任何人監(jiān)視的地方?
就在她猶豫的瞬間,樓下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由遠及近的腳步聲!不是一個人,是至少兩三個,腳步沉重而迅速,踏在積水的地面上,濺起嘩啦的水聲。
江詩韻渾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間凍結。她幾乎是本能地,拖著傷腿,迅速閃身躲進了樓梯拐角處一個堆放清潔工具的黑暗凹槽里??臻g狹小,散發(fā)著拖把和消毒水的混合氣味。她緊緊貼著冰冷的墻壁,屏住呼吸,連拐杖都死死摟在懷里,不敢讓它發(fā)出絲毫聲響。
腳步聲很快上了三樓,在她剛才站立的工作室門口停下。
“確定是這里?”一個粗啞的男聲壓低了問道。
“沒錯,張淼的工作室。老板吩咐,再仔細搜一遍,特別是電腦硬盤和任何存儲設備,一點痕跡都不能留?!绷硪粋€聲音更冷峻。
“媽的,這鬼天氣……門鎖著?”
“撬開。”
緊接著,傳來金屬工具撬動門鎖的、令人牙酸的摩擦聲和輕微的爆裂聲。門被粗暴地推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