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光被貶的當(dāng)晚,汴京下起了雨。細(xì)雨里裹著春風(fēng),乍暖還寒的卷攜著些許寒意。細(xì)密的小雨,淅淅瀝瀝打在寶慈宮的琉璃瓦上,點點滴滴的窸窣著,又仿若悄無聲息。
高太后獨坐在殿內(nèi),燭火幽微,映得她面容半明半暗,如藏于云霧之中。她手中轉(zhuǎn)動著一杯涼透的茶,指尖微微發(fā)冷,但她卻絲毫沒有注意。
范鎮(zhèn)歸去,司馬光被貶——舊黨兩大柱石,一折一逐。再加上此前蘇軾被貶杭州、呂公著被排擠出京城,如今朝堂之上,能為舊黨發(fā)聲的人,已然寥寥無幾
如今,王安石新黨之勢,如烈火燎原,趙頊倚之若肱骨,新政推行愈發(fā)激進(jìn),連三省六部也漸漸為新黨所控。
高滔滔認(rèn)真思考起如今的局面:
范鎮(zhèn)與司馬光離去也好,此局未必就是敗局。君子可殺不可辱,可逐不可滅。范鎮(zhèn)年邁,貶而不怒,是為“去位以全節(jié)”;司馬光外放洛陽,是為“退身以存道”。他們走的不是敗路,而是為舊黨保存的希望。
就讓新黨以為他們驅(qū)逐了二人便可掃清新政的障礙。殊不知,此招亦可以退為進(jìn)。
她放下茶盞,起身走到廊下,望向趙頊福寧宮亮燈的方向。微風(fēng)拂她額前的發(fā)絲,夜色中,她的眼中寒光微閃。
現(xiàn)如今,趙頊與王安石一起,激勇向前,以為變法可富國強(qiáng)兵,以為變法就可以改變大宋百年沉疴??墒牵麄儾恢赖氖?,他們動的不只是大宋的制度,而是大宋的祖宗法度、世族根基。青苗奪其利,保甲擾其農(nóng),市易扼其財——此三者,皆在與百年世族、宗室貴胄、蔭封族眾們對抗。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百年之族,根深于朝,脈延于野,一動則牽勢如網(wǎng)。如今新政得勢,他們必不可能忍氣吞聲。長此以往,必聚怨氣、凝戾氣,他日必成一把鋒利的刀劍,砍在新政上。
浮沉有運,倚伏難明。今日之盛權(quán),安知非他日禍亂之始?高滔滔如此想著,也算平靜了些。她伸手試探了一下那些紛飛的細(xì)雨,春雨如煙,比絲線還細(xì)的雨滴,軟綿綿的落入掌心,仿若空無一物。
她微笑了一下——這就是所謂的潤物細(xì)無聲吧。
那就這樣吧,讓新黨洋洋得意去。讓他們加快變法的腳步,加大對錢和權(quán)的控制,讓他們更加的激怒那些世族宗親們吧。就看新政步步緊逼,能不能激起千層暗浪。
司馬光以退為進(jìn)也是不錯,就讓他在洛陽安心編修《資治通鑒》,表面與世無爭,實則聚天下英才,著書立說,以史為鑒,暗樹道統(tǒng)。讓天下學(xué)子知道“祖制不可輕變”,“民本重于財利”吧。
高滔滔瞬間覺得心情都好了不少,她走回屋內(nèi),將燭火撥亮了些。云馨見狀連忙上前換了熱茶,輕聲問著:“娘娘,可是要安置了?”
高滔滔沒回答她的問題,反而問著:“哀家聽聞那李氏給家里去信,探聽韓愛卿的消息了?”云馨點頭應(yīng)是:“聽說是的,李才人在范大人被罷官的時候就給家里去了信,李大人家里連夜就給韓大人去了信,應(yīng)該是討論此事?!?/p>
高滔滔看著新上的茶碗中,熱氣裊裊而上,輕輕的敲擊著桌面,沒有再說話。
韓琦如今不在京城,雖然遠(yuǎn)了些,但是也更好用,可以讓他暗中聯(lián)絡(luò)各地舊臣,尤其是地方轉(zhuǎn)運使、知州、學(xué)政。不斷收集新政之害、百姓之苦、新法流弊的證據(jù),逐年整理,以待后用。
而后宮里,既然李氏跳了出來,那也可以好好利用一番。讓她去鬧,讓她們?nèi)帉?,勢必要讓這后宮不得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