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吳頭的手終于松開了他的手臂,身體軟下去時被陳無涯順勢扶住。老人閉著眼,呼吸雖亂卻未斷,額頭的冷汗順著眉骨滑到鬢角。那塊刻著扭曲痕跡的青石靜靜臥在道旁,倒鉤般的筆畫像一根刺,扎進(jìn)陳無涯的視線里。
他沒再看那石頭,只將老吳頭背起,沿著主道往偏殿走。執(zhí)事先前指了方向,話不多,但腳步走得干脆。陳無涯記得那人眉宇間的冷意,也記得他在天機(jī)令共鳴時那一瞬的震動——哪怕再守規(guī)矩的人,心里也有松動的地方。
偏殿低矮,窗紙泛黃,墻角堆著幾卷舊席。他把老吳頭放在干草鋪成的床榻上,順手從行囊里取出水囊喂了幾口。老人喉嚨動了動,沒睜眼,手指卻慢慢放直了。
銅令貼在胸口,溫?zé)嵩缫焉⒈M,青痕也沉了下去,像是耗盡力氣的蛇蜷在皮肉之下。他知道,這東西不會再替他開路了。接下來每一步,都得靠自己踩出來。
外門弟子等在門口,見他出來,只說了句:“演武場候考。”便轉(zhuǎn)身帶路。
廣場寬闊,地面由整塊青石鋪成,縫隙間長出薄薄一層苔蘚。已有十多人站在廊下,穿著統(tǒng)一的粗麻短袍,腰帶顏色略有差異,顯是來自不同地域或門第。有人低頭默念,嘴唇微動;有人反復(fù)比劃起手式,動作一絲不茍??諝饫餂]有聲音,可那種緊繃的勁兒,壓得人肩頭發(fā)沉。
“陳無涯。”那弟子高聲報出名字。
他走上前,站定在高臺下方??脊僮诎负螅嫒莘秸?,手持玉尺,目光掃來時像刀刃刮過皮膚。身后那些應(yīng)試者紛紛側(cè)目,有的皺眉,有的冷笑,沒人說話,但敵意藏不住。
“今日首考,不較招式,不論體魄,唯問劍理?!笨脊俾曇舨桓?,字字清晰,“你且說——基礎(chǔ)劍式‘平陽斬’,其勁路走向、呼吸配合、步法轉(zhuǎn)換,當(dāng)如何?”
陳無涯腦中一片空白。
書院教的是“君子六藝”,江湖混的是“能跑就別硬拼”。誰跟他講過什么勁路呼吸?他唯一熟悉的,是系統(tǒng)偶爾蹦出來的提示:“逆脈可行”“反勁歸元”“真氣不必循常道”。
他張了張嘴,又閉上,最后還是開口:“這‘平陽斬’……我看它不該是往前劈的?!?/p>
四周有人挑眉。
“地勢有高低,人心有起伏,劍若一味平斬,豈不是跟讀書人背八股一樣死板?”他摸了摸左頰酒窩,語氣像在閑聊,“依我看,勁該從腳底倒提,經(jīng)脊柱逆行上肩,再借腰一擰,把力甩出去——像甩鞭子那樣?!?/p>
全場靜了兩息。
隨即,嗤笑聲從角落傳來。
考官臉色陰沉,玉尺重重拍在案上:“荒謬!真氣逆行?此乃取死之道!你可知歷代走火入魔者,多因妄改勁路而亡?”
“可我見人打架,越是不會武功的,越能亂中取勝。”陳無涯撓了撓頭,笑得有點傻,“或許……劍不在正,在用?”
考官怒極反笑,站起身來:“好一個‘在用’!青鋒立派三百年,從未收過你這般不通典籍、妄議劍理之徒!”他袖袍一甩,“念你持令而來,準(zhǔn)你繼續(xù)參與考核。但實言相告——以你眼下水平,通過希望渺茫。若識趣,趁早退出,免得丟人現(xiàn)眼。”
臺下哄笑頓起。
有人低聲譏諷:“拿塊破銅牌就想進(jìn)門,也不照照鏡子?!?/p>
另一人接話:“看他那身補(bǔ)丁,怕是從流民營爬出來的吧?”
陳無涯沒回頭,也沒動怒。他只是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粗糙、指節(jié)粗大,掌心有繭,指甲縫里還帶著趕路時蹭上的泥灰。這樣的手,握得住劍嗎?
但他知道,有些事,別人說是歪,他走著走著,也能走出一條道來。
他退到廊下空位站定,背靠著冰涼的木柱。太陽已升過山脊,光斑落在石地上,慢慢移動。他盯著那光影邊緣,忽然想起昨夜老吳頭抓著他手臂時的眼神——不是痛,是認(rèn)出了什么。
“倒轉(zhuǎn)乾坤步”的破綻他知道,那道刻痕他也見過。可為什么偏偏在這里出現(xiàn)?為什么多出一個倒鉤?
他伸手探入行囊,指尖觸到那頁焦邊殘卷。沒拿出來,只是確認(rèn)它還在。
系統(tǒng)依舊沉默。
他閉了閉眼,再睜開時,眼神已經(jīng)不一樣了。不再是剛進(jìn)門時那種試探與不安,而是沉了下來,像井水照月,不動聲色。
片刻后,考官再次開口:“第二題——何為‘劍意初生’?請諸位依次作答?!?/p>
一人上前,朗聲道:“劍意者,心之所向,神之所聚。初生之時,當(dāng)如春芽破土,靜中有動,蓄勢待發(f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