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景珩在劇痛中醒來。
首先感知到的是喉嚨火燒般的干渴,仿佛吞下了滾燙的沙礫。然后是四肢百骸傳來的、綿密而尖銳的痛楚,尤其是左肩和肋下,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撕裂般的疼。最后才是意識(shí)——像沉在深水底的人終于掙扎著浮出水面,耳邊先是一片嗡鳴,繼而逐漸清晰起來。
他睜開眼,視線模糊了片刻才聚焦。
不是熟悉的軍議室或自己的營帳。身下是鋪著干凈稻草的硬板床,身上蓋著素色的棉被,空氣里彌漫著草藥苦澀的氣息和淡淡的檀香。簡陋的木屋,陳設(shè)簡單,但墻角供著一尊小小的觀音像,香爐里青煙裊裊。
屋外有腳步聲,由遠(yuǎn)及近。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個(gè)端著藥碗的少年走進(jìn)來,約莫十五六歲,穿著洗得發(fā)白的青色布衣,眉眼清秀,見謝景珩醒了,眼睛一亮:“謝大都督,您醒了!”
少年將藥碗放在床邊矮幾上,熟練地試了試謝景珩額頭的溫度,松了口氣:“燒退了。您昏迷了兩天一夜,可把顧先生急壞了?!?/p>
“顧……先生?”謝景珩的聲音沙啞得厲害。
“就是顧清風(fēng)顧先生呀,蓮花塢的?!鄙倌攴鏊胱饋?,墊好靠枕,端起藥碗,“您先把藥喝了,我去稟報(bào)顧先生?!?/p>
藥很苦,帶著濃重的腥氣,顯然加了補(bǔ)血生肌的珍貴藥材。謝景珩一飲而盡,苦味在舌尖蔓延,卻讓他精神清明了幾分。他試著動(dòng)了動(dòng)左臂,劇痛傳來,但還能動(dòng),骨頭應(yīng)該沒斷,只是箭傷頗深。
“這是哪里?”他問。
“鷹嘴隘西邊十五里的落霞村,以前是個(gè)小山村,村民大多逃難走了,空房子多,我們暫時(shí)在這里落腳?!鄙倌甏鸬?,“您放心,王莽將軍帶著剩下的弟兄守在村外要道,蓮花塢的兄弟們也在,很安全。”
謝景珩點(diǎn)了點(diǎn)頭,心中疑慮卻更深。蓮花塢……江南的勢力,為何千里迢迢來到西北邊陲,還恰好在他最危急的時(shí)刻出現(xiàn)?那個(gè)顧清風(fēng),說受故人之女所托……故人是誰?女兒又是誰?
正思索間,門外傳來清朗的笑聲:“謝大都督果然命硬,閻王爺都不肯收?!?/p>
顧清風(fēng)推門而入。他換下了那日的青衣勁裝,穿著一身月白色的文士長衫,腰間懸著長劍,手里搖著一把折扇,明明該是儒雅打扮,偏生眉眼間帶著三分俠氣、三分灑脫,還有四分讓人看不透的深邃。
他走到床邊,示意少年退下,自己在床前的木凳上坐下,仔細(xì)打量了謝景珩一番,頷首道:“氣色好了不少。肩上的箭傷再養(yǎng)半個(gè)月就能活動(dòng),肋下的擦傷無礙,只是失血過多,需要靜養(yǎng)?!?/p>
“多謝顧先生援手之恩?!敝x景珩抱了抱拳,“救命之恩,謝某沒齒難忘。只是……謝某與顧先生素昧平生,與蓮花塢亦無交情,不知先生口中的‘故人之女’,究竟是哪位?為何要救謝某?”
顧清風(fēng)搖扇的動(dòng)作頓了頓,目光變得有些悠遠(yuǎn),像是在回憶什么很久以前的事。半晌,他才緩緩道:“謝大都督可還記得,十三年前,江州謝家滿門……是如何逃出那場滅門慘禍的?”
謝景珩瞳孔驟然收縮!
十三年前!江州!謝家!
那是埋藏在他心底最深處、最鮮血淋漓的傷疤!那一夜,火光沖天,殺聲震地,父親將他塞進(jìn)密道,母親最后回望的那一眼……之后是漫長的逃亡、追殺、隱姓埋名……他以為這世上除了他和寥寥幾個(gè)幸存的老仆,再無人知曉那段往事!
“你……到底是誰?”謝景珩的聲音冷了下來,手指下意識(shí)地摸向腰間——?jiǎng)Σ辉凇?/p>
“別緊張?!鳖櫱屣L(fēng)嘆了口氣,“我不是你的敵人。相反,蓮花塢欠謝家一個(gè)天大的人情。或者說,欠你母親,江州蘇氏大小姐——蘇明瑾一個(gè)人情?!?/p>
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