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zhí)舵?zhèn)的血腥與焦糊味,仿佛被強行留在了身后那片廢墟的上空。吉普車在顛簸泥濘的道路上疾馳,每一次劇烈的晃動,都如同重錘狠狠砸在林鋒的后背和左臂傷處。他緊閉著雙眼,靠在冰冷的車座上,臉色慘白如紙,額頭上布滿細密的冷汗,牙關緊咬,才勉強將痛哼咽回喉嚨。車窗外飛速掠過的景物模糊不清,唯有李石頭那雙至死微睜、最終被老周合上的獨眼,如同烙印般清晰地浮現(xiàn)在他黑暗的視野里,帶來陣陣窒息般的絞痛。
車停了。刺耳的剎車聲讓林鋒猛地睜開眼。
眼前是戒備森嚴的師部駐地。嶄新的沙袋工事,荷槍實彈、軍容整肅的衛(wèi)兵,飄揚的青天白日旗,以及那座在臨時搭建的軍用帳篷群中顯得格外威嚴、戒備級別最高的指揮部帳篷——第74軍軍長兼X師師長王耀武的臨時行轅。
“林連長,請?!备瘪{駛座上的師部參謀(正是上次送林鋒去授勛的那位)語氣依舊客氣,但眼神中卻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和凝重。他率先下車,替林鋒打開了車門。
林鋒深吸一口氣,強壓下翻騰的氣血和身體的劇痛,扶著車門,用盡全身力氣才穩(wěn)住身形,拖著那條幾乎麻木的左腿(爆炸沖擊的后遺癥),一步步走向那座象征著權力核心的帳篷。每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后背的傷口在軍裝下隱隱作痛,左臂那頑固的搏動更是如同催命的鼓點。他胸前的青天白日勛章,在陽光下反射著冰冷的光澤,此刻卻沉重得如同枷鎖。
帳篷門口的衛(wèi)兵驗過參謀的證件,銳利的目光在林鋒身上掃過,尤其是在他胸前勛章和狼狽的軍裝上停留了一瞬,才側(cè)身放行。
掀開厚重的帆布門簾,一股迥異于戰(zhàn)場的氣息撲面而來。是消毒水的淡淡味道、高級煙草的醇香、紙張的油墨味,以及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權力威壓。帳篷內(nèi)部寬敞明亮,巨大的湘西會戰(zhàn)態(tài)勢圖鋪滿了整面墻壁,上面密密麻麻地插著代表敵我態(tài)勢的紅藍小旗。幾張鋪著軍綠色呢絨桌布的辦公桌拼在一起,上面堆滿了文件和通訊器材。幾名高級參謀圍在地圖前低聲討論著,氣氛肅殺而緊張。
帳篷中央,一張寬大的辦公桌后,一個身影正背對著門口,負手而立,凝視著墻上的地圖。他身姿挺拔,穿著筆挺的將官呢制服,肩章上的將星在燈光下熠熠生輝。僅僅是一個背影,就散發(fā)出一種如山岳般沉凝、如寒潭般深不可測的威嚴。
“報告!直屬突擊第一連連長林鋒,奉命帶到!”參謀立正敬禮,聲音洪亮。
那個身影緩緩轉(zhuǎn)過身來。正是王耀武。
他的面容依舊剛毅,眼神銳利如鷹隼,仿佛能穿透人心。但此刻,這張威嚴的臉上,卻帶著一種極其復雜的表情。他看到了林鋒——看到了他胸前那枚象征著赫赫戰(zhàn)功的青天白日勛章,也看到了他慘白的臉色、被汗水浸透的額發(fā)、以及軍裝上難以掩飾的血污和破損。林鋒那搖搖欲墜卻依舊強撐挺直的身姿,更是無聲地訴說著龍?zhí)舵?zhèn)的慘烈。
王耀武的目光在林鋒身上停留了數(shù)秒,那眼神深處,有毫不掩飾的欣賞,有對愛將傷情的關切,但更深處,卻藏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凝重和…審視。
“林鋒。”王耀武的聲音低沉而有力,打破了帳篷內(nèi)的寂靜。他繞過辦公桌,大步走到林鋒面前。出乎意料地,他沒有先問戰(zhàn)況,而是重重地拍了拍林鋒沒有受傷的右肩(力道之大,讓林鋒身體都晃了晃),語氣帶著沉痛:“龍?zhí)舵?zhèn)一役,你們打得好!打出了國軍的威風!打碎了鬼子的癡心妄想!保住了戰(zhàn)略要地!功勛卓著!”他目光掃過林鋒胸前的勛章,加重了語氣:“你,更是居功至偉!”
“謝…謝師座?!绷咒h強忍著肩頭傳來的劇痛和眩暈感,嘶啞地回應,聲音微弱。
王耀武的目光隨即變得銳利起來,如同探照燈般直視著林鋒的眼睛,那欣賞和關切瞬間被一種冰冷的、洞悉一切般的銳利所取代。他話鋒陡然一轉(zhuǎn),聲音壓低了,卻帶著千鈞之力:
“但是,林鋒,龍?zhí)舵?zhèn)戰(zhàn)斗報告里,提到了一件極其嚴重的事情!”他緊緊盯著林鋒的眼睛,一字一頓,如同重錘砸落:“關于…戰(zhàn)斗過程中發(fā)生的‘內(nèi)部襲擊事件’!告訴我,詳細情況!每一個細節(jié)!”
風暴的中心!終于觸及了那最致命的暗礁!
帳篷內(nèi)的氣氛瞬間降到了冰點。參謀們停止了討論,目光齊刷刷地投了過來,帶著震驚和探究。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王耀武那極具壓迫感的視線和帳篷外隱約傳來的電報嘀嗒聲。
林鋒的心臟猛地一縮!后背的傷口似乎瞬間繃緊,傳來一陣尖銳的刺痛。軍統(tǒng)的毒手!李石頭用生命換來的真相!張孝安的陰影!
他強迫自己迎上王耀武那仿佛能穿透靈魂的目光。巨大的悲痛(李石頭之死)、身體極度的虛弱(傷痛和疲憊)、以及對軍統(tǒng)的憤怒和忌憚,如同洶涌的暗流在他心中激烈沖撞。他知道,此刻的回答,每一個字都至關重要,甚至可能決定他的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