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外的天光透過稀疏的蘆葦縫隙,艱難地滲入洞穴,卻驅(qū)不散那濃得化不開的陰冷和絕望。時間在煎熬中流逝,每一刻都漫長無比。那點(diǎn)糙米和咸菜帶來的微弱熱量早已消散,饑餓感如同冰冷的爪子,在每個人的胃里抓撓。喉嚨干得發(fā)疼,水罐已經(jīng)徹底見底,只剩下罐壁上幾滴渾濁的水珠。
林鋒依舊昏迷,但呼吸似乎比昨天更平穩(wěn)了一些,左臂傷口在老周持續(xù)用最后一點(diǎn)涼開水清理下,滲液似乎也減少了,那深褐色的藥粉覆蓋著創(chuàng)面,散發(fā)著濃烈的苦澀氣味。然而,他臉頰深陷,嘴唇干裂起皮,整個人如同被抽干了水分的枯木,生命力在無聲地流逝。那最后一株草藥和最后一粒藥丸,如同懸在頭頂?shù)倪_(dá)摩克利斯之劍,隨時可能落下,宣告最終的判決。
船工的呻吟聲變得微弱而斷續(xù),肩頭傷口的惡臭在密閉的空間里更加刺鼻。老周用最后一點(diǎn)干凈的布條蘸著渾濁的、幾乎不能稱之為水的液體,徒勞地擦拭著那發(fā)黑潰爛的邊緣,眼神充滿了無奈。沒有藥,沒有干凈的水,沒有食物補(bǔ)充體力…這傷,已經(jīng)成了絕癥。
水生抱著膝蓋,坐在林鋒身邊,眼睛死死盯著懷里那裝著最后希望的小布包。他的眼神疲憊,卻異常執(zhí)著。連長還沒醒,藥就不能動。這是支撐他堅持下去的唯一信念。他偶爾會抬頭看看洞口,眼神里帶著一絲連他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茫然期盼,仿佛在期待阿四能再次奇跡般地出現(xiàn)。
老顧靠在另一側(cè)的洞壁上,閉著眼睛,似乎在假寐。但他緊鎖的眉頭和微微顫動的眼皮,暴露了他內(nèi)心的焦灼。他在計算,在推演。糧食徹底耗盡。水只剩泥漿。連長靠最后這點(diǎn)藥還能撐多久?船工隨時可能…秀才…老顧的目光不易察覺地掃過縮在角落里的秀才。
秀才蜷成一團(tuán),頭埋在膝蓋里,身體還在無法控制地微微顫抖。他不是冷,是恐懼,是深入骨髓的、幾乎要將他撕裂的恐懼。
洞外偽警的吆喝聲似乎停歇了,但那份死寂反而更讓人心慌。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聲音——風(fēng)吹過高高蘆葦叢發(fā)出的、連綿不絕的嗚咽聲。那聲音時而低沉如泣,時而尖銳如嘯,鉆進(jìn)耳朵里,鉆進(jìn)腦子里,無休無止。在秀才聽來,那分明是無數(shù)冤魂在哭嚎,是那些被當(dāng)成“瘟疫妖魔”打死的人在哀鳴!是老李頭他們在喊冤!
“妖魔!沾上就死!”
“綠色的蟲子…鉆進(jìn)去…在里面爬…”
“老李頭…血…好多血…”
“阿四…他看我的眼神…他也在怕…怕我身上的‘病’…”
“小魚”昏迷時的囈語、阿四船邊的血跡、偽警的恐嚇、百姓的驚恐議論…這些破碎的畫面和聲音,在秀才被饑餓、干渴和恐懼反復(fù)折磨的腦海中瘋狂交織、扭曲、放大!最終匯聚成一場光怪陸離、令人窒息的噩夢。
他感覺自己又回到了那艘搖晃的烏篷船上。阿四的臉在昏黃的燈光下忽明忽暗,下巴上的黑痣像一個蠕動的黑點(diǎn)。突然,阿四的臉變成了老李頭,滿臉是血,眼睛瞪得滾圓,死死抓住他的胳膊:“藥!把藥給我!那是我的命!”秀才驚恐地掙扎,低頭一看,自己的左臂竟然和林鋒一樣,傷口猙獰,正汩汩地往外冒著粘稠的、泛著綠光的膿液!膿液里,似乎有無數(shù)細(xì)小的、半透明的綠色蟲子在蠕動、翻滾!
“啊——!”秀才在夢中發(fā)出一聲短促而凄厲的尖叫,猛地驚醒!心臟狂跳得幾乎要炸開!冷汗瞬間浸透了單薄的衣衫,冰冷黏膩地貼在身上。
他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驚恐地環(huán)顧四周?;璋档墓饩€下,水生正警惕地看著他,老顧也睜開了眼,眼神銳利。老周停下了擦拭船工傷口的動作,眉頭緊皺。船工似乎也被驚動,發(fā)出一聲痛苦的呻吟。
“做噩夢了?”老顧的聲音低沉,聽不出情緒。
“沒…沒什么…”秀才慌忙低下頭,不敢看任何人的眼睛,聲音嘶啞得像破鑼。他感覺自己像個被剝光了示眾的小丑,心底最深的恐懼暴露無遺。那夢中綠色的膿液和蠕動的蟲子,是如此真實(shí),如此清晰!他看著自己完好無損的手臂,卻感覺皮膚下仿佛有無數(shù)東西在爬!
他下意識地摸了摸懷里。那里,藏著一小塊硬邦邦的東西——是昨天分到的、他沒舍得吃完的、最后幾粒糙米!他用破布包著,緊緊捂在胸口。這是他唯一的“財產(chǎn)”,是他為自己留的最后一點(diǎn)“活命糧”。
一個瘋狂的念頭,如同毒藤般在他心底瘋狂滋長,再也無法遏制:逃!必須逃出去!離開這里!離開連長!離開那個可怕的傷口!離開這些…可能已經(jīng)染上“瘟病”的人!否則…否則我也會變成那綠色的膿包!我也會被當(dāng)成妖魔打死!像老李頭一樣!
這個念頭一旦產(chǎn)生,就如同燎原之火,瞬間燒毀了他僅存的一絲理智和對連長的愧疚。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他偷偷用眼角余光觀察著其他人:水生抱著藥包,精神集中在連長身上;老顧又閉上了眼睛,似乎在養(yǎng)神;老周在照顧船工,愁眉不展;船工奄奄一息…
機(jī)會!
秀才的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幾乎要撞碎肋骨。他裝作被噩夢嚇壞了,身體蜷縮得更緊,把頭更深地埋進(jìn)膝蓋,掩蓋住自己臉上因緊張和恐懼而扭曲的表情。他一只手死死按著懷里那幾粒救命的糙米,另一只手的手指,卻如同痙攣般,在身下冰冷潮濕的泥地上,無意識地?fù)竿谥?。他在等待,等待一個最黑暗、最寂靜的時刻,等待所有人的警惕降到最低點(diǎn),然后…像一只真正的老鼠一樣,鉆進(jìn)這無邊無際的蘆葦迷宮,逃離這個絕望的囚籠!
他不知道外面等待他的是什么。是軍統(tǒng)特務(wù)?是76號的狼狗?是剝皮刀季三的棍棒?還是被當(dāng)成“妖魔”舉報?他不知道。他只知道,留在這里,只有死路一條!他不想變成怪物!他不想死!
黑暗的洞穴里,絕望如同實(shí)質(zhì)的淤泥,而一道名為背叛的裂痕,正在這淤泥之下,悄然滋生、蔓延。秀才的動搖,已然化為決絕的行動。那幾粒藏在懷里的糙米,不再是維系生命的希望,而是他叛逃孤島的船票。他,已經(jīng)做出了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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