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長安市警察總局,重案一組。
時間在這里已經(jīng)失去了作為度量單位的意義,它變成了一種有毒的、粘稠的介質(zhì),將所有疲憊的靈魂都封存在絕望的琥珀里??諝庵?,過量咖啡因發(fā)酵后的酸腐氣息,與堆積如山的煙頭釋放出的焦糊味,混合成一種代表著“窮途末路”的獨特氣味。偶爾,還能聽到某個警員在顯示器前發(fā)出的、因極度疲勞而近乎夢囈的、無意識的呻吟。
距離那場幾乎讓整個行動小組全軍覆沒的貨運港驚魂夜,已經(jīng)過去了十二個小時。十二個小時,足以讓一座城市從沉睡中蘇醒,讓朝陽升起再緩緩西斜。但對重案一組而言,這十二個小時,只是將他們從一個死胡同,帶進了另一個更深的、沒有盡頭的迷宮。
物理層面的追查已經(jīng)徹底碰壁。
他們像一群蒙著眼睛的礦工,用最原始的工具,瘋狂地挖掘著一座由數(shù)據(jù)構(gòu)成的、根本不存在的礦山。全市的天眼系統(tǒng)被反復(fù)過濾了上百遍,數(shù)以億計的城市數(shù)據(jù)流被投入分析模型,最終只吐出一片空洞的、帶著算法式嘲諷的“查無此物”。那個名為“【S。Q?!俊钡某绦颍拖褚粋€棲身于網(wǎng)絡(luò)維度深處的古神,只在它選定的祭典之日,才會降下神罰,卻從不在凡人的世界里,投下哪怕一絲一毫的影子。
唯一在冷酷前行的,是懸掛在指揮中心大屏幕正中央的那個倒計時。它鮮紅的數(shù)字,像一顆正在被無情擠壓的心臟,每一次跳動,都將名為“希望”的血液,從這間辦公室里擠出去一分。
【神龕降臨倒計時:23:17:42】
陳婧站在那塊巨大的電子案情板前,背影挺拔如松,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的脊椎,正在被一種名為“無能為力”的巨大壓力,壓得咯吱作響。白板上,那些由她親手畫出的、代表著邏輯與推理的線條,此刻看起來更像一張雜亂無章的、將他們所有人牢牢困在其中的蛛網(wǎng)。
她看著那些通宵未眠、眼球布滿血絲、臉上寫滿茫然與挫敗的下屬們。他們是這座城市最頂尖的獵手,卻在追捕一個連影子都沒有的獵物。她知道,不能再這樣下去了。用凡人的腳步,去丈量神明的領(lǐng)域,這本身就是最愚蠢的傲慢。
他們必須換一條路。一條通往他們最陌生、也最恐懼的戰(zhàn)場的路。
而在那個名為“數(shù)字深淵”的戰(zhàn)場里,唯一能為他們掌燈引路的,只有一個被他們親手關(guān)進了最森嚴牢籠的人。
她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將這滿屋的污濁與絕望都吸入肺腑,再將其鍛造成某種足以支撐她做出下一個決定的、冰冷的勇氣。她緩緩轉(zhuǎn)身,目光掃過每一張疲憊的臉。她的聲音不大,卻像一把淬火的鋼刀,瞬間刺穿了辦公室里凝滯的空氣。
“我要申請,為在押嫌疑人林默,提供有限制的網(wǎng)絡(luò)接入權(quán)限,讓他協(xié)助我們,進行調(diào)查?!?/p>
這句話,就像一顆被投入了滾油的冰塊。
整個辦公室先是陷入了一片死寂,隨即爆發(fā)出了一場劇烈的、難以置信的騷動。
“什么?!”王偉,那個對她最忠心耿耿的年輕警員,第一個從椅子上彈了起來,他臉上的表情,像是聽到自己最敬愛的母親,宣布要嫁給一個殺人犯。
“頭兒!你…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么?”一個老警員的聲音在顫抖,他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手臂上,在昨夜的混亂中被劃出的傷口,“我們昨晚差點都死在那個鬼東西手里!你現(xiàn)在要…要請那個制造了這一切的魔鬼…來幫我們?!”
“瘋了…陳隊一定是壓力太大,瘋了…”低語聲在辦公室的角落里蔓延,夾雜著失望、恐懼與一絲被背叛的傷痛。
質(zhì)疑的聲浪從四面八方涌來,化作一面無形的墻,試圖將陳婧推倒。她能從那些曾經(jīng)充滿了崇拜與信任的眼神里,讀出此刻的困惑與疏離。她沒有解釋,因為她知道,任何解釋在此刻都顯得蒼白無力。
她只是平靜地拿起內(nèi)線電話,撥通了一個號碼,她的手穩(wěn)得像一塊巖石。
“接張局長辦公室?!?/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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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局局長張翰的辦公室,和樓下那片混亂的戰(zhàn)場,仿佛是兩個被徹底隔絕開來的平行世界。
這里,窗明幾凈,那張由名貴紅木打造的寬大辦公桌上,連一?;覊m都看不到。空氣中,飄散著一股上好龍井的清冽茶香,混雜著舊紙張和時光的味道。陽光透過巨大的落地窗,將桌角那枚金色的警徽,照得熠熠生輝,仿佛代表著某種永恒不變的、秩序井然的權(quán)威。
但這份寧靜,很快就被一場真正的風暴所取代。
“陳婧!”
張翰,一個年近六十,頭發(fā)微白,眼神卻依舊像鷹隼般銳利的老警察,將一份厚厚的、用紅色文件夾裝著的絕密檔案,“砰”地一聲,狠狠地,摔在了她的面前。那巨大的聲響,讓窗戶上的玻璃,都發(fā)出了輕微的嗡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