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著賣了玉佩換來的碎銀,站在鐵匠鋪門口時,晨霧還未散盡。鋪子里傳來叮叮當當?shù)那么蚵?,混著硫磺的氣息,讓我想起三年前在黑虎山礦洞的日子——那時我也是這樣攥著錢,想買把趁手的刀,結果招來殺身之禍。
“客官打什么?”鐵匠是個獨眼龍,斷了三根手指的手正握著鐵錘,鐵塊在砧上燒得通紅,“刀還是劍?”
“短刀?!蔽野阉殂y拍在油膩的柜臺上,“要淬七次火,血槽深一寸?!?/p>
獨眼龍的獨眼里閃過精光,他掃了眼我肩頭的舊傷:“三十兩?!?/p>
“你這是搶錢!”我怒道,聲音卻壓得極低,“這些碎銀夠買兩把刀!”
“那你找別人?!彼D身繼續(xù)打鐵,火星濺在他滿是疤痕的手臂上,“這年頭好鐵難找,淬火七次的刀,刀刃能劃破月光?!?/p>
我摸了摸懷里的賬本,皇家內庫的印章硌著肋骨。春丫說得對,縣城里李大戶的眼線無處不在,沒有把好刀防身,怕是熬不到見巡撫大人的那天?!俺山??!蔽野阉殂y往前推了推,“但得用我的鐵?!?/p>
獨眼龍的獨眼里突然泛起警覺,他盯著我從包袱里掏出的廢鐵——那些斷犁頭、舊秤砣,分明帶著李記糧鋪的印記。“你是李記的人?”他的斷指按在刀柄上,“還是官軍的探子?”
“都不是?!蔽覊旱吐曇?,“這些鐵是從李記糧倉偷的,我要的刀,得能劈開李大戶的喉嚨?!?/p>
獨眼龍沉默片刻,突然笑了,缺了門牙的嘴咧得老大:“有意思。”他抄起鐵鉗夾起廢鐵扔進火爐,“淬七次火的刀,能劈開石頭,何況是喉嚨?!?/p>
春丫來的時候,我正盯著鐵坯出神。她跑得太快,紅頭繩散了一半,氣喘吁吁地撞開鋪子的木門:“星哥!小玉姐肚子疼得厲害,老掌柜說怕是要生了!”
我猛地站起來,膝蓋撞到柜臺,鐵坯“哐當”掉在地上。春丫的眼睛紅得像兔子,發(fā)間沾著草屑——她定是抱著小玉從后巷抄近路來的?!暗丁彼穆曇舭l(fā)顫,“能快些嗎?”
獨眼龍突然把燒紅的鐵坯往水里一扔,“滋啦”一聲白煙騰起:“淬三次火,夠你殺人了。”他把刀扔進我懷里,刀身還帶著余溫,“快走,別讓血濺了我的鋪子?!?/p>
春丫拽著我往巷口跑,她的手比鐵匠鋪的冷水還涼。經過李記糧鋪時,我瞥見掌柜的正往馬車上裝麻袋,月光下的“賑”字朱印格外刺眼——那是我們從安石寨搶來的糧。春丫突然握緊我的手,指甲掐進我掌心:“他們在運糧,要去哪兒?”
“先回家?!蔽疫o懷里的刀,刀柄上的北斗紋路硌著肋骨,“等小玉生完,咱們就去大營?!?/p>
偏房里傳來小玉的痛呼,像把鈍刀割著神經。春丫推開門時,老掌柜正往熱水里撒艾草,藥香混著血腥氣撲面而來。小玉躺在床上,汗?jié)竦念^發(fā)貼在臉上,看見我進來,突然笑了,笑得比哭還難看:“星九,我夢見孩子他爹拿著刀,劈開了滿天烏云?!?/p>
我把刀放在她枕邊,刀刃映著她蒼白的臉:“我劈開了李記的鐵鎖,還劈開了李大戶的喉嚨?!?/p>
春丫突然抓住我的手腕,指甲在我舊傷上劃出紅痕:“你看刀上的血槽!”她的聲音發(fā)抖,“和周先生札記里的北斗星圖一模一樣!”
老掌柜的藥罐突然“砰”地炸開,藥湯濺在刀身上,騰起藍焰。我望著刀身上若隱若現(xiàn)的星圖,突然想起獨眼龍的話——這刀能劃破月光,也能劃破命運的鎖鏈。小玉在陣痛中抓住我的手,她的指甲縫里還留著糧倉的麥殼,像在抓著最后的希望。
“使勁??!”老掌柜的喊聲混著嬰兒的啼哭,春丫的眼淚滴在刀身上,將藍焰淬成銀色。我望著屋頂漏下的月光,照在雙胞胎皺巴巴的臉上,突然明白——這刀不僅要劈開敵人,更要劈開亂世的烏云,讓我的家人能在月光下安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