淵國長平王府的春日,素來以閑適慵懶聞名。
細碎的金色日光穿過雕花窗欞,在光潔如鏡的紫檀木地板上投下疏淡的影子,空氣里浮動著名貴蘭草若有似無的清冽幽香,混著新沏春茶裊裊升騰的水汽,織就一派富貴閑人的悠長時光。安湄就坐在這片寧靜的中心,素白的手指正握著一方素絹,極輕、極慢地擦拭著掌中一物。
那是一塊令牌。觸手溫潤,似玉非玉,沉甸甸的,透著歲月沉淀的厚重。令牌本身是極深的玄色,近乎墨黑,只在邊緣處細細勾勒著一圈不顯眼的暗金云紋,正面鏤刻著一朵半開半闔的曼陀羅花,線條妖異而凌厲。這是她母親羅晚晚留下的花月樓樓主令——號令那張遍布四國、如蛛網(wǎng)般精密的情報與暗殺之網(wǎng)的唯一信物。指腹撫過那冰冷花瓣的每一個細微轉(zhuǎn)折,母親模糊的面容和那些驚心動魄的江湖傳說,便會在心頭倏忽掠過,帶來一陣既溫暖又尖銳的刺痛。
“郡主,”貼身侍女霜序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打破了室內(nèi)的靜謐,“宮里…來人了,捧著明黃卷軸?!?/p>
安湄擦拭的動作沒有絲毫停頓,仿佛只是聽到了尋常的稟報。她甚至沒有抬眼,目光依舊焦著在令牌那朵妖異的曼陀羅上,指尖沿著花瓣邊緣的弧度,穩(wěn)穩(wěn)地滑過最后一道微凹的刻痕。直到確認絹布拂去最后一粒微不可見的塵埃,她才極其緩慢地將令牌翻轉(zhuǎn),露出背面那個更顯古拙的“月”字篆文。
“嗯?!彼黹g只溢出一個極輕的音節(jié),平淡無波。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她那位坐在龍椅上、心思比深淵還難測的表兄蕭慎之,到底還是落下了這枚醞釀已久的棋子。
正廳里,王府主人安云——安湄的父親,那位以“閑散”二字貫穿畢生的王爺——正攏著袖子,站在廳堂中央。他面前,是宮里來的傳旨太監(jiān),一身簇新的絳紫色蟒袍,雙手恭敬地捧著一道明黃色的卷軸,臉上掛著宮中慣有的、無可挑剔又毫無溫度的淺笑。幾個王府的管事垂手侍立一旁,大氣不敢出,廳堂里靜得能聽見窗外春鳥的啁啾。
安云臉上的表情堪稱精彩。先是慣有的那種對萬事萬物都提不起勁頭的漠然,待看清那刺目的明黃,聽見太監(jiān)尖細的嗓音宣告“圣旨到”時,那份漠然迅速被驚愕取代,隨即又染上了幾分惶然無措。他下意識地搓了搓手,像是要搓掉什么不祥的東西,嘴唇動了動,終究沒能發(fā)出任何像樣的聲音。他身后,他的兒子,那位在朝中頂著狀元光環(huán)卻步履維艱的安若歡,臉色在聽到“晟國”、“攝政王陸其琛”幾個字的瞬間,驟然褪去了所有血色,變得一片慘白。他的拳頭在寬大的官袖下死死攥緊,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出青白,挺拔的身軀微微繃緊,像一張拉滿了卻不知該射向何方的弓,唯有那雙看向父親背影的眼睛,充滿了無言的焦急和深沉的無力感。
“……茲有長平王府郡主安湄,淑慎性成,溫良敦厚,柔嘉維則……特賜婚于晟國攝政王陸其琛,締兩國之好,安萬民之心。著即備嫁,擇吉日啟程……”
太監(jiān)平板無波的宣讀聲在空曠的廳堂里回蕩,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釘子,狠狠鑿進聽者的耳膜。
安云的身子晃了晃,仿佛被那無形的釘子釘?shù)谜玖⒉环€(wěn)。他猛地抬頭,嘴唇哆嗦著,似乎想質(zhì)問“我兒何辜”,想質(zhì)問“兩國交兵不斬來使,和親豈是長久之計”?然而,對上太監(jiān)那雙平靜無波、深處卻藏著皇家不容置疑威嚴的眼睛,所有沖到喉嚨口的激憤,瞬間被更深的恐懼壓了下去,只化作喉間一聲破碎的、含混不清的嗚咽。他求助般地看向兒子安若歡,卻只看到兒子死死低著頭,緊咬的下唇已滲出一縷刺目的鮮紅。
圣旨宣畢,太監(jiān)臉上的假笑似乎真誠了幾分:“王爺,郡主,接旨吧。這可是天大的體面,陛下隆恩浩蕩??!”
“臣……接旨。”安云的聲音像是從破舊風(fēng)箱里擠出來的,干澀嘶啞,他幾乎是踉蹌著上前,顫抖的雙手接過那卷沉重如山的明黃絲帛。安若歡也跟著深深拜下,額頭觸碰到冰涼的地磚,身體僵硬得像一塊石頭。
太監(jiān)滿意地點點頭,目光掃過這對失魂落魄的父子,最后投向一直靜立在側(cè)后方、神色平靜得近乎詭異的安湄,意有所指地補充道:“陛下口諭,郡主深明大義,此去晟國,當恪守婦道,謹言慎行,勿負皇恩,亦……勿負淵國。”最后四個字,咬得格外清晰,帶著冰冷的警告意味。
喜歡和親?王爺他有點難纏請大家收藏:()和親?王爺他有點難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