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其琛并未離開。他卸去了沉重的玄鐵胸甲,只著一身玄色暗紋的錦袍,坐在主帥的位置上,面前攤開著一卷北境輿圖,手中把玩著那枚溫潤的墨玉扳指。燭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側(cè)臉,一半浸在光明里,一半隱于陰影中,深邃的眼眸低垂著,長長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扇形的陰翳,讓人完全看不清其中的情緒。帳內(nèi)一片死寂,只有燭火燃燒的噼啪聲和許然微弱的呼吸聲交織。
這份寂靜,比任何喧囂都更令人窒息。安湄的目光從陸其琛摩挲扳指的指尖,移到他沉靜的側(cè)臉,一個盤旋在她心頭許久的疑問,如同毒藤般纏繞上來,越來越緊,幾乎讓她無法呼吸。
她終于開口,聲音因為緊繃和疲憊而顯得有些沙啞,卻異常清晰,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死寂:
“王爺?!?/p>
陸其琛摩挲扳指的指尖幾不可察地頓了一下,并未抬頭,只是從喉間發(fā)出一聲極輕的鼻音:“嗯?”
安湄緊緊盯著他,一字一句,帶著洞穿迷霧般的銳利:
“李瑾則舅舅的身份……是假的,對嗎?”
她看到陸其琛低垂的眼睫似乎微微顫動了一下。
“北燕覆滅二十年,晟國皇室與北燕,在明面上從未有過任何記載的交集。一個憑空出現(xiàn)的‘皇帝妻弟’,手握重兵,權(quán)傾朝野……這身份,未免太過順理成章,也……太過完美?!?/p>
她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卻帶著更強的穿透力:
“這身份,是你復仇路上,最好用的一把刀,也是一面……最堅固的盾牌。對嗎?”
帳內(nèi)的空氣仿佛瞬間凝固了。燭火跳躍得更加不安。侍立的兩名玄鳥衛(wèi)雖然依舊紋絲不動,但周身的氣息似乎更加沉凝冰冷。
陸其琛緩緩抬起頭。
燭光下,他的臉依舊俊美無儔,卻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蒼白。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眸終于抬起,不再是之前的冰冷無波,里面翻涌著極其復雜的光芒——有被戳穿的陰鷙,有刻骨的痛楚,有壓抑的瘋狂,甚至……還有一絲極其隱晦的、如同困獸般的悲涼。
他沒有立刻回答。只是靜靜地看著安湄,那眼神銳利得仿佛要將她整個人剖開,看看她究竟知道多少。
許久,久到安湄幾乎以為他不會回答時,陸其琛的嘴角卻緩緩勾起了一抹極其復雜、帶著無盡蒼涼與諷刺的弧度。
“呵……”他低低地笑了一聲,那笑聲在寂靜的帳內(nèi)顯得格外突兀和冰冷。
“假?”他重復著這個字眼,指尖無意識地、更用力地摩挲著那枚墨玉扳指,仿佛要從中汲取某種力量,又仿佛在壓制著某種即將噴薄而出的情緒。
“安湄,你很聰明,聰明得讓本王……都有些意外?!?/p>
他微微前傾身體,燭光將他的影子拉長,如同蟄伏的猛獸,帶著巨大的壓迫感籠罩向安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