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三娘的警告像一塊投入死水的石頭,在黑水鎮(zhèn)底層百姓的竊竊私語中蕩開幾圈漣漪,便迅速沉了底。明面上,再沒有體面人家敢公然請阿阮接生,福壽堂的穩(wěn)婆們見了她也多半繞著走,或投來混雜著畏懼與鄙夷的一瞥。
但暗地里,那河邊小屋的木門,在深夜仍會被悄悄叩響。
來的人形形色色。有窮得請不起福壽堂、聽聞她心善而來的貧苦婦人;有身上帶著淡淡妖氣、揣著山中草藥或奇異礦石前來求診的精怪;甚至有一次,是個渾身濕漉漉、眼神空洞的水鬼,在子夜時分飄到她的窗下,遞上一枚含著渾圓珍珠的河蚌,求她超度腹中未能出世便隨她溺亡的胎兒。
阿阮來者不拒。
她需要這些“診金”來維持生計,購買藥材調(diào)養(yǎng)自己與養(yǎng)尸人、陰差對抗留下的暗傷。更重要的是,每一次接觸這些“非?!钡陌咐?,她對《穩(wěn)婆手札》的理解便深一分,對自身那微弱卻堅韌的“氣”的掌控也更嫻熟一分。她隱隱感覺到,手札中那些原本晦澀難懂的符文和脈案,正在被她親身經(jīng)歷的這一樁樁、一件件詭譎之事,慢慢點亮。
日子便在這種半地下的狀態(tài)中流淌,直到一個華燈初上的傍晚。
一輛不起眼、卻用料扎實的青篷馬車,悄無聲息地停在了阿阮那僻靜的巷口。車簾掀開,一個穿著體面綢衫、管家模樣的干瘦老者快步走下,警惕地四下張望后,才來到阿阮門前,沒有叩門,而是從門縫底下塞入了一張質(zhì)地堅韌、帶著淡雅香氣的名帖。
名帖上只有寥寥數(shù)字:“趙府,懇請阮大家過府一敘,秘診,重金酬謝。”落款處,蓋著一方小小的、形似銅錢的私印。
趙府?阿阮略一思索,想起似乎是黑水鎮(zhèn)乃至附近幾個縣都排得上號的富商趙德昌趙老爺。他找自己一個被行會排擠的“邪門”穩(wěn)婆作甚?還是秘診?
她沉吟片刻,收拾好藥箱,將穩(wěn)婆剪貼身藏好,打開了門。
那管家見到她,也不多言,只是躬身做出“請”的手勢,態(tài)度恭敬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焦急。
馬車內(nèi)部裝飾奢華,鋪著厚厚的絨毯,車窗緊閉,隔絕了外界的一切聲響。一路無話,馬車七拐八繞,并未駛向趙府氣派的正門,而是從一條僻靜的后巷,直接進(jìn)入了一處精巧別致的院落。
院內(nèi)燈火通明,丫鬟仆婦皆屏息靜氣,氣氛壓抑。管家引著阿阮徑直走進(jìn)一間暖閣,濃郁的安神香也壓不住空氣中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和……一種極淡的、令人心神不寧的邪異波動。
暖閣內(nèi),一個穿著錦袍、大腹便便、面色卻有些晦暗的中年男人正焦急地踱步,正是趙德昌趙老爺。見到阿阮,他眼睛一亮,快步迎上,也顧不得寒暄,壓低聲音急道:“可是阮大家?快,快請里面看看!”
里間臥榻上,躺著一位極其年輕的女子,看穿戴應(yīng)是趙老爺?shù)钠咭烫K菝叉?,此刻卻面色慘白,額頭冷汗涔涔,雙手死死護(hù)著高高隆起的腹部,眼神里充滿了恐懼與痛苦。她的腹部大得有些不自然,皮膚被撐得薄亮,隱隱可見其下青黑色的血管,并且……在極其輕微地、不規(guī)則地抽搐著,仿佛里面的胎兒正在承受某種巨大的痛苦。
阿阮心中一沉。這絕非正常的胎動。
她上前,柔聲道:“夫人,放松,讓我看看。”
七姨太如同受驚的兔子,猛地瑟縮了一下,求助般地看向趙老爺。趙老爺連忙上前安撫:“玉娘別怕,這是阮大家,醫(yī)術(shù)高明,定能保你們母子平安?!?/p>
阿阮不再多言,伸出右手,指尖凝聚起一絲微不可察的氣,輕輕搭在七姨太的腕脈上。
脈象滑而疾,亂如麻線,時而又沉澀如石。這不僅是胎氣不穩(wěn),更像是……有什么東西在強(qiáng)行抽取母體與胎兒的生機(jī)!
她凝神靜氣,將那縷氣小心探入七姨太體內(nèi),循著經(jīng)脈,緩緩導(dǎo)向其胞宮。
就在她的氣觸及那團(tuán)胎兒生機(jī)的剎那——
“嗡!”
一股陰冷、粘稠、帶著強(qiáng)烈惡意的力量,如同潛伏的毒蛇,猛地從胎兒命宮深處竄出,狠狠撞向阿阮探入的那縷氣!同時,阿阮“看”清了,在胎兒那微弱的生命之光外圍,緊緊纏繞著數(shù)道漆黑如墨、由詭異符文凝結(jié)而成的鎖鏈!這些鎖鏈正如同活物般,緩緩收縮,不僅禁錮著胎兒的成長,更在不斷汲取著母體輸送過來的精血生機(jī),通過一種冥冥中的聯(lián)系,導(dǎo)向未知的遠(yuǎn)方!
替身咒!
阿阮猛地收回手,臉色瞬間變得難看至極。這是一種極其惡毒陰損的邪術(shù),將胎兒作為“替身”,在其命宮中種下咒印,待其出生那一刻,便會將其所有的生機(jī)、氣運(yùn),乃至命格,全部轉(zhuǎn)移給施術(shù)者指定之人,為其擋災(zāi)替死!而被施咒的胎兒與母體,下場往往極為凄慘!
她霍然轉(zhuǎn)頭,目光如利劍般射向趙德昌,聲音冰寒:“趙老爺!這胎兒命宮被‘替身咒’鎖住,出生之日,便是他替人擋死之時!你請我來,是要我助紂為虐,看著這孩子送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