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署前的喧囂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滿地狼藉的議論與阿阮獨自歸家的清冷。馬三娘與巧姑被鐵鏈鎖走時那怨毒的眼神,如同冰冷的蛇信,舔舐著初冬的空氣。福壽堂的招牌雖未當場摘下,卻也已是搖搖欲墜,門可羅雀。
然而,阿阮深知,這遠非終結(jié)。
果然,不過兩日,關(guān)于她“雖未下藥,但所用醫(yī)術(shù)終究邪門,非正統(tǒng)之道,長久接觸必損陰德”的流言,便如同陰溝里的污水,再次悄然蔓延。更有甚者,將之前趙府之事、李家雙胎之事重新翻出,添油加醋,暗示她與那些“詭物”牽扯過深,遲早會引來大禍,殃及鄉(xiāng)鄰。
人心中的成見,是一座更難逾越的大山。
阿阮依舊每日開門,但前來求診的尋常婦人明顯少了,她們遠遠望著那間河邊小屋,眼神里混雜著感激、敬畏,以及一絲揮之不去的恐懼。仿佛那屋子里住的不是救命的穩(wěn)婆,而是什么不祥之物。
阿阮并不在意。她樂得清靜,正好將更多精力投入到《穩(wěn)婆手札》的研讀與自身氣息的錘煉中。經(jīng)歷連番變故,她隱約感覺,自己對那本神秘手札的理解,以及對體內(nèi)那股“氣”的掌控,都到了某個關(guān)鍵的臨界點。
這日午后,她正對照手札上一段關(guān)于“地脈之氣引動”的晦澀記載凝神推演,門外再次傳來了腳步聲。這一次,腳步聲沉重而雜亂,帶著一股官家的肅殺之氣。
來的還是官差,但臉色比上次更加嚴肅,為首之人甚至換成了一個穿著青色官服、面色冷峻的典吏。
“阮阿阮,”那典吏聲音平板,不帶絲毫感情,“有人遞了狀子,告你勾結(jié)妖邪,行魘鎮(zhèn)之術(shù),禍亂鄉(xiāng)里??h令大人有令,帶你回去問話!”
魘鎮(zhèn)之術(shù)?禍亂鄉(xiāng)里?
這罪名,可比之前的“用藥害人”要嚴重得多,足以抄家流放!
阿阮心中一凜,面上卻不動聲色:“典吏大人,不知狀告之人是誰?又有何證據(jù)?”
“證據(jù)?”典吏冷笑一聲,一揮手,身后差役抬上來一個擔架,上面躺著一個面色青黑、昏迷不醒的中年男子,正是鎮(zhèn)上有名的更夫王老五?!巴趵衔遄蛞寡哺緩侥氵@河邊,回去后便成了這般模樣!郎中查驗,說是中了極深的陰邪之氣!還有多人作證,近日夜間,??吹接蟹侨撕谟霸谀慵腋浇鰶]!你還有何話說?”
擔架旁,還跪著幾個面色惶恐的鄰居,哆哆嗦嗦地指證,確實在半夜見過“鬼影”。
阿阮目光掃過昏迷的王老五,又看了看那些指證的鄰居,心中已然明了。這定然又是馬三娘殘存的勢力,或者那些敵視她的“正統(tǒng)”之士,精心策劃的又一波攻勢。王老五身上的陰氣做不得假,那些“鬼影”恐怕也非空穴來風——她接診非人之物,難免會引來一些東西在附近徘徊。
這一次,對方學聰明了,不再用容易拆穿的下藥手段,而是利用她本身無法完全撇清的“非常”之處,要將她徹底釘死在“妖邪”的罪名上!
“典吏大人,”阿阮深吸一口氣,知道這次不能再被動應(yīng)對,必須主動出擊,徹底扭轉(zhuǎn)局面,“王更夫確是中了陰邪之氣,但并非我所為。至于那些黑影,我或可解釋。請大人給我一個自證清白的機會?!?/p>
“解釋?你如何解釋?”典吏眼神銳利。
“請大人允許我當場救治王更夫,并請曾被我救治過的劉屠戶、李家的人,以及……城外慈幼局的嬤嬤前來作證!”阿阮聲音清晰,目光坦然,“我要讓所有人看清楚,我阮阿阮行的,究竟是害人的妖術(shù),還是救人的醫(yī)道!”
她的要求合情合理,典吏沉吟片刻,又見圍觀的百姓越來越多,只得應(yīng)允。差役們立刻分頭去請人。
不過半個時辰,劉屠戶扛著半扇豬肉(聽聞消息立刻趕來),李家派來了大管家(李老爺?shù)K于身份未親至,但態(tài)度明確),慈幼局那位面容慈和的老嬤嬤也牽著一個小女孩匆匆趕到。甚至,之前被她救下的浣衣女阿秀,也抱著女兒念蘇,不顧旁人目光,堅定地站到了阿阮身邊。
小小的河邊空地,頓時被圍得水泄不通。
阿阮先走到昏迷的王老五身邊。他印堂發(fā)黑,嘴唇烏紫,渾身冰涼,確實是標準的陰氣侵體之兆,而且頗為嚴重,尋常郎中的湯藥恐怕難以奏效。
她不再藏拙。眾目睽睽之下,她取出銀針,指尖氣息流轉(zhuǎn),針尖竟隱隱泛起一絲微不可查的溫潤白光!她出手如電,數(shù)根銀針精準刺入王老五頭頂、胸口幾處大穴,同時左手虛按其丹田,將自身那融合了月華之力與《手札》生機的氣息,緩緩渡入!
“嗬……”王老五喉嚨里發(fā)出一聲怪響,身體劇烈抽搐了一下,一股肉眼可見的淡黑色寒氣從他口鼻中絲絲縷縷地被逼出!隨著寒氣溢出,他臉上的青黑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退,呼吸也逐漸變得平穩(wěn)有力!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王老五猛地咳嗽了幾聲,悠悠轉(zhuǎn)醒,茫然地看著四周:“我……我這是咋了?”
這一幕,看得圍觀眾人目瞪口呆,鴉雀無聲!這哪里是醫(yī)術(shù),這分明是仙法!
“王更夫,”阿阮收針,沉聲問道,“你昨夜巡更,可曾遇到什么異常?仔細想想,是在何處感到不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