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陽堂后院,晚風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陰寒,吹動了阿阮額前的碎發(fā)。她懷里抱著一個女嬰,正是數(shù)月前在姻緣山那棵枯木逢春的古樹下,她親手接生下的那個孩子。
當時的情景猶在眼前:古樹靈體將最后的靈性與本源寄托于張妻之腹,欲借地脈生機與母體血氣重塑新生。孩子降生剎那,枯樹重煥生機,萬葉勃發(fā),靈體化作光點融入女嬰體內(nèi)。這孩兒出生便不同尋常,肌膚瑩潤透著一抹淡綠生機,眉心一點靈光,尤其那右掌心,一道清晰無比、如同天然生成的翠綠葉脈紋路,熠熠生輝。
張樵夫雖是孩兒生父,但親眼目睹這超乎想象的異象,又憶起妻子被汲取生機的可怕經(jīng)歷,心中恐懼終究壓過了血脈親情,竟跪求阿阮將這“樹靈轉(zhuǎn)世”的孩子帶走,直言家中貧寒,恐養(yǎng)不住這等靈異之子,唯恐再招災(zāi)禍。阿阮看著這剛降臨于世便被凡人畏懼、與至親緣薄的小生命,想到她與地脈的關(guān)聯(lián),心中憐惜與責任交織,便應(yīng)了下來,將女嬰帶回陰陽堂。
“掌心生葉脈,心口蘊青木……棲于梧桐,以待鳳鳴。”阿阮翻看《穩(wěn)婆手札》殘頁,結(jié)合地脈圖與那棵重生的姻緣樹,為她取名“棲梧”,既暗合其木靈本源,亦寄望她能如神木般堅韌成長。
幾個月過去,棲梧如同汲取了日月精華的靈株,長得格外健壯,周身縈繞著淡淡的、令人心靜的草木清氣。她掌心的葉脈紋路在夕陽余暉下泛著溫潤的綠意,不哭不鬧,只睜著一雙清澈的碧色眼眸,好奇地啃著自己的小拳頭。阿阮反復(fù)比對過手札殘頁,確認這紋路與地脈圖上標示的、關(guān)乎東方生機龍脈的一處關(guān)鍵節(jié)點完美契合。
“星子……”阿阮低聲自語,指尖輕輕拂過棲梧柔軟的胎發(fā)。這已不是猜測,而是近乎確鑿的事實。天赦、滄生、七殺子,再加上眼前的棲梧,還有那個被阮槐奪走、下落不明的孩子……這些身負特殊命格與力量的孩子,如同星辰般散落,冥冥中與她,與那深不見底的鎖龍井,與這天地間某種失衡的陰陽,緊密相連。
白瓔端著一碗剛熬好的安神湯藥走來,見她凝神模樣,輕聲道:“又在想地脈圖和棲梧這丫頭的事?”她目光落在棲梧身上,帶著一絲復(fù)雜,“那張家……終究是沒這福分?!?/p>
阿阮接過藥碗,熱度透過粗陶碗壁熨貼著手心?!班?。柳河屯,鎖龍井,‘上宗’,守井人……還有這些孩子。白瓔,我總覺得,有一張無形的大網(wǎng),早就撒開了。”她頓了頓,抬眼看向西方,那是柳河屯的方向,“我娘……她到底給我留下了怎樣的一個局?”
白瓔沉默片刻,九條狐尾虛影在她身后若有若無地擺動。“局已布下,棋子在動。阿阮,你現(xiàn)在不僅是執(zhí)棋者,亦在局中。護好這些孩子,查明真相,便是破局之道?!彼D了頓,又道,“棲梧既是古樹靈轉(zhuǎn)世,又顯星子之象,留在你身邊,或許也是她的機緣,更是你的責任?!?/p>
道理阿阮都懂,但心頭那份沉甸甸的責任與日益迫近的危機感,卻揮之不去。她低頭看著棲梧,小家伙似乎感應(yīng)到她的情緒,伸出帶著葉脈紋路的小手,抓住了她的手指,一股溫和的生機順著手臂緩緩流入,奇異地撫平了她心頭的焦躁。
就在這時——
“呼——”
一股絕非人間應(yīng)有的、裹挾著濃郁陰氣與淡淡香火味的怪風,毫無預(yù)兆地穿堂而過,吹得院中晾曬的草藥簌簌作響,油燈燈火劇烈搖曳,險些熄滅。
小桃正蹲在角落整理藥材,被這陰風一激,打了個寒顫,下意識地抱緊了胳膊。
白瓔眼神一凜,周身白光微綻,一步擋在阿阮和棲梧身前,目光銳利地掃視四周。“陰氣?有東西闖進來了!”
阿阮心頭一緊,一手護住懷中的棲梧,另一手已悄然摸向貼身攜帶的月華玉佩和那包銀針。她能感覺到,這股陰氣并非厲鬼兇煞那般充滿惡意,反而帶著一種森嚴、古老的秩序感,冰冷而不容置疑。
風停了。
院內(nèi)死寂一片,唯有那若有若無的香火氣還在鼻尖縈繞。
“師父……你看那兒!”小桃眼尖,指著院中那張平日里阿阮問診用的老舊木桌,聲音帶著一絲驚疑。
桌面上,不知何時,多了一樣?xùn)|西。
那是一個巴掌大小的信封,質(zhì)地非紙非帛,觸手冰涼,呈現(xiàn)出一種深邃的、仿佛能吸收光線的幽黑色。信封表面,用某種暗金色的、如同流動熔巖般的絲線,繡著一個繁復(fù)而詭異的旋渦圖案。那旋渦似乎在緩緩旋轉(zhuǎn),凝視久了,耳邊竟隱隱傳來萬鬼低泣、魂靈哀嚎的幻聽,讓人心神不寧。
沒有署名,沒有來處,它就那樣突兀地出現(xiàn)在那里,散發(fā)著不容忽視的存在感。
“這是……”白瓔蹙起秀眉,上前一步,卻并未貿(mào)然觸碰。她仔細感應(yīng)著信封上的氣息,臉色漸漸變得凝重,“好重的陰司法則之力……這紋路,這氣息……莫非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