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條生命線斷裂的脆響,好像還在空蕩蕩的星域里打著轉(zhuǎn)兒。司命星君站著沒有動,可他那張總是沒有什么表情的臉,此時此刻像是冰面裂了道縫,底下有什么東西在晃蕩。他那雙灰白的盲眼,明明什么都看不見,這個時候仿佛是定在了阿阮手里那柄還在微微嗡鳴的命脈龍剪上。
阿阮拄著龍剪,喘得十分厲害,胸口就跟那拉破風(fēng)箱似的,每一次吸氣都扯著她五臟六腑疼。血沫子嗆在喉嚨口,帶著鐵銹味。但她看著司命星君那副樣子,心里頭那股因為力竭而升起的煩躁,反而壓下去不少。
有門兒。這人,不,這星君,不是鐵板一塊。
周圍那些原本躁動攻擊的命線,不知何時慢了下來,不再像之前那樣瘋狗似的撲上來,只是緩緩流淌著,圍著兩人繞,像一片沉默的、閃著光的海。
過了好一會兒,司命星君才極其緩慢地動了一下。他微微抬了抬下巴,依舊是“看”著阿阮的方向,聲音里那股子天律般的冰冷淡了些,多了點別的,像是……很久沒動用過的,屬于“人”的情緒。
“你……”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你這把剪刀……很特別?!?/p>
阿阮抹了把嘴角的血,沒吭聲,等著他下文。
司命星君也沒有指望她回答,自顧自地說了下去,聲音飄忽,像是從很遠(yuǎn)的地方傳來。
“很多年前……我也只是個凡人?!?/p>
這話一出口,連旁邊的敖璃都忍不住側(cè)目。
“一個……能看到些不該看到的東西的凡人。”司命星君的聲音里透出一絲極淡的嘲弄,不知是對自己,還是對命運,“街角乞丐明日會凍斃,鄰家新娘婚后將郁郁而終,甚至……王朝更迭的預(yù)兆……那些所謂的‘命定之事’,像畫冊一樣,在我眼前一頁頁翻過?!?/p>
“開始時,我以為這是恩賜,是老天爺賞飯吃。我試著去說,去提醒。沒人信。他們罵我瘋子,罵我烏鴉嘴,用石頭砸我,把我趕出村鎮(zhèn)。”他的語氣沒什么起伏,像是在說別人的事,“后來,我學(xué)會了閉嘴。就只是看著,看著那些畫面一一變成現(xiàn)實,看著那些人沿著既定的軌跡,哭,笑,生,死?!?/p>
“看得多了,就麻木了。也覺得……沒意思。非常沒意思?!彼p輕呼出一口氣,那氣息在這片虛空里凝不成白霧,很快就散了,“直到有一天,天庭的人找到了我。他們說,我這種能力,是‘天賦’,不該浪費在凡塵。他們給了我一個選擇——上天,成為執(zhí)掌命運星辰的仙官,或者……被抹去這‘多余’的能力,以及相關(guān)的記憶,做個真正的凡人?!?/p>
他停頓了一下,那雙盲眼似乎透過無盡的命線,看到了遙遠(yuǎn)的過去。
“我選了上天?!彼读顺蹲旖?,像是個失敗的笑,“不是因為多么向往長生或者權(quán)力。只是……我覺得煩了。不想再像個孤魂野鬼一樣,在人間看著一場場早已知道結(jié)局的戲。上天,至少……能讓我離這些‘線’更近一點,或許,能看得更明白點?!?/p>
“后來,我成了司命星。得到了更強(qiáng)大的力量,能觀測、編織、甚至在一定程度上微調(diào)眾生的命運軌跡。我接觸到了命簿,那本記錄了億萬生靈‘標(biāo)準(zhǔn)答案’的天書?!彼穆曇魸u漸低沉下去,“起初,我覺得這就是‘道’,是維持天地運轉(zhuǎn)的秩序。我嚴(yán)格按照命簿行事,確保每一個生靈都走在它該走的路上?!?/p>
“可時間久了……我又開始覺得不對?!彼拿碱^幾不可查地蹙了一下,這是阿阮第一次在他臉上看到如此明顯的情緒波動,“為什么一定是這樣?為什么那個乞丐注定凍死?為什么那對戀人注定分離?為什么一些微小的、看似無關(guān)緊要的念頭或者選擇,不能引發(fā)更大的改變?命簿……就一定是絕對正確的嗎?”
他抬起手,似乎想指向周圍流淌的命線,又無力地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