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路里的風,吹得人骨頭縫都發(fā)寒。阿阮打頭,后面跟著一串,悄沒聲兒地回到了酆都地界。沒走鬼市正門,繞了點路,從后巷摸回了她那間陰司婆小院。
院門一關(guān),把外面那些影影綽綽的鬼火和飄忽的哭嚎都隔開了些。院子里還是老樣子,陰濕的青石板,角落里那幾盆半死不活的幽魂草,井口邊緣凝著一層薄薄的白霜。
出去了這一趟,經(jīng)歷了司命星域那檔子事,再回到這陰氣森森的小院,竟莫名覺得有點……踏實?阿阮心里自嘲地笑了笑,怕是真把這鬼地方當窩了。
“可算回來了!”破軍·驍?shù)谝粋€嚷嚷開,把肩上挎著的一個小包袱往院里的石凳上一扔,發(fā)出沉悶的響聲,聽著像是里面塞了不少零碎玩意兒,估計是路上順手摸的。“憋死我了,那陽間的日頭,曬得人渾身不得勁!”
玄溟·生沒吭聲,默默走到窗臺邊,把那個藏著鵝卵石的小瓦罐從袖子里掏出來,小心翼翼地放在那盆蔫頭耷腦的鬼臉花旁邊。做完這個,他才輕輕吁了口氣。
赤陽·昭徑直走到井邊,打上來半桶冰涼的井水,咕咚咕咚灌了幾口,水流順著他嘴角淌下來,滴在前襟上,他也渾不在意。
明夷·赦則挨著小桃,扶她在廊下的一張舊藤椅上坐下。小桃靠著椅背,那雙星云眸子靜靜對著院子上方灰蒙蒙的“天空”,沒什么焦點,臉上帶著長途跋涉后的倦意,還有種揮之不去的、被太多信息充斥著的麻木。
白瓔抱著還在熟睡的扶桑·梧進了屋,打算把他安置好。敖璃沒進院,抱著胳膊靠在院門外的陰影里,眼神銳利地掃視著巷子兩頭,像個盡職的守門人。
阿阮沒急著歇,先在院子里外轉(zhuǎn)了一圈,檢查了一下她離開前布下的幾個不起眼的小禁制,確認沒人動過,心里才稍微定了點。她走到井邊,就著昭打上來的水,洗了把臉,冰涼的井水刺激得皮膚一緊,精神了些。
“都別愣著了,”阿阮甩了甩手上的水珠,“該收拾的收拾,該調(diào)息的調(diào)息。生,去看看灶房還有沒有陰米,熬點粥。昭,你去鬼市邊上,老孫頭那鋪子,買點現(xiàn)成的冥糕回來,別走遠,買了就回。”
幾個孩子應了聲,各自動起來。破軍·驍雖然嘴上抱怨,還是拎起自己的包袱回了偏屋。玄溟·生乖乖去了灶房。赤陽·昭擦了擦嘴,一聲不吭地往外走。
阿阮走到廊下,看著小桃:“感覺怎么樣?腦子里還吵得厲害嗎?”
小桃微微側(cè)過頭,“看”向阿阮的方向,那星云光暈緩緩流轉(zhuǎn):“好一點了,師父?;氐竭@里……那些亂七八糟的‘線’,好像稍微安靜了些??赡堋顷幩颈旧硪?guī)則比較強的緣故?”
她也不太確定。這種能力太新了,所有感受都是頭一遭。
“慢慢適應?!卑⑷钤谒赃叺拈T檻上坐下,“能控制著不去‘看’那些無關(guān)緊要的東西嗎?”
小桃努力嘗試了一下,眉頭微微蹙起:“很難……就像……就像一個人沒法讓自己聽不見聲音一樣。它們就在那里,不停地往我腦子里涌……我只能試著不去‘注意’它們,但做不到完全隔絕?!?/p>
阿阮點了點頭,沒再多問。這事急不來。
過了一會兒,赤陽·昭回來了,手里拿著油紙包著的幾塊黑乎乎的冥糕。玄溟·生的粥也熬好了,用的是陰司特產(chǎn)的、帶著股淡淡香火氣的陰米,熬出來粥湯也是灰撲撲的,但聞著倒有一股奇異的暖香。
幾個人圍在院里的小石桌邊,默默地吃東西。氣氛有些沉悶。小桃拿著勺子,舀粥的動作有些遲緩,她需要靠對碗和勺子位置的“軌跡感知”來準確送到嘴里,顯得有些笨拙,但沒灑出來。
正吃著,院門外傳來一點輕微的動靜??吭陂T邊的敖璃身形瞬間繃緊,手指間已有微光凝聚。
“阮婆婆?是阮婆婆回來了嗎?”一個怯生生的,帶著點鬼魂特有的空洞回音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阿阮聽出是隔壁巷子那個總愛哭哭啼啼的新婚小媳婦,擺了擺手,示意敖璃放松。
“什么事?”阿阮揚聲道,沒起身。
“沒、沒什么大事,”那小媳婦的聲音隔著門板傳進來,“就是……就是前兩日,有兩個穿著金甲、看著挺嚇人的官爺,在巷子口打聽您來著……問您什么時候回來,去了哪兒……”
阿阮心里咯噔一下。金甲?官爺?聽著不像是陰司的鬼差打扮。
“怎么說的?”
“我們、我們哪知道啊,”小媳婦的聲音帶著哭腔,“就說您出門了,不知道啥時候回。那兩位官爺也沒多說,看了看您這院門就走了。我看著……不像咱們地府的人,身上那股味兒……沖得很。”
“知道了,謝謝你了?!卑⑷钫Z氣沒什么變化。
門外那小媳婦似乎松了口氣,腳步聲窸窸窣窣地遠去了。
院里重新安靜下來。但剛才那點填肚子的暖意,好像一下子被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