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過去,柳河屯卻仿佛被罩進(jìn)了一口密不透風(fēng)的黑鍋里。
這個本該在晨光中蘇醒的村莊,此刻卻陷入一種詭異的死寂。村口那口養(yǎng)育了屯子幾代人的老井旁,烏泱泱圍滿了人。沒有往常汲水時的說笑,沒有孩童的嬉鬧,只有一張張因恐懼而扭曲的臉和壓抑得令人窒息的沉默。
幾個老漢赤著腳,褲腿挽到膝蓋,正圍著井口忙碌。粗麻繩系著的木桶被一次次拋入深不見底的井中,每一次沉重的“噗通”聲都敲在眾人的心坎上。木桶被吃力地拉上來,桶里盛著的卻不是往日清亮甘甜的井水,而是一種粘稠、渾濁、泛著令人不安的墨綠色的液體。
“嘔——這味兒沖的!”一個打水的老漢忍不住干嘔一聲,嫌惡地將桶里的“污水”潑在旁邊的泥地上,“這哪還是人喝的水?分明是黃泉里冒出來的毒湯!”
“禍?zhǔn)铝?!天大的禍?zhǔn)掳?!”一個裹著舊頭巾的老嫗拍著大腿,哭天搶地地嚎起來,“井水無緣無故變了顏色,這是老天爺降下的懲罰!是災(zāi)星現(xiàn)世了??!肯定是那個鬼胎!是王寡婦生下的那個孽障招來的!”
“沒錯!老族長昨天晚上突然就不行了!渾身燒得像塊火炭,嘴里胡話不斷,一直喊著‘蛇!黑色的蛇纏著我!’鎮(zhèn)上的郎中請來了,搭了脈,臉唰地就白了,搖著頭說……說這是‘陰邪入了骨髓’,沒得救了!”
“快!快去請孫神婆!”
人群瞬間炸開了鍋,恐慌像野火一樣蔓延。幾個年輕后生不等吩咐,拔腿就朝著村尾那間掛著破爛“通靈”幡子的土屋飛奔而去。
與此同時,王寡婦家那間低矮的土屋,卻像驚濤駭浪中一座隨時可能傾覆的孤舟。
院門緊閉,門板上不知被誰用腥臭的黑狗血潑灑出幾個歪歪扭扭的符咒。門檻下的泥土里,被人惡意地插了幾根燒得焦黑的桃木釘。
屋內(nèi),王氏虛弱地靠在炕頭,臉色蒼白,但一雙眼睛卻因為母性的本能而亮得驚人。她將那個小小的、裹在舊布襁褓里的嬰兒死死摟在懷里,孩子正睡得香甜。
阿阮坐在炕沿,正用溫水浸濕了軟布,仔細(xì)地替王氏擦拭著產(chǎn)后虛汗涔涔的脖頸。她的動作一如既往地輕柔穩(wěn)妥,眼神卻比三天前更加沉靜,也更加銳利。
“阿阮姐……”王氏的聲音細(xì)若游絲,“外頭……他們是不是……是不是容不下我們母子了?”
“別聽,也別信?!卑⑷畲驍嗨?,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能穿透恐懼的沉穩(wěn)力量,“井水變色,或許是地底泥沙被暴雨攪動。老族長年邁病重,自有其因果。孩子干干凈凈,你也清清白白?!?/p>
“可是我聽見他們說……說要沉嬰祭井……”王氏的眼淚終于決堤。
阿阮擦拭的動作猛地一頓。“沉嬰祭井”這四個字,猶如一世間最冷的尖刀,狠狠扎進(jìn)她的心口。
“他們不敢!”阿阮的聲音冷硬如數(shù)九寒天的凍土,“只要我阿阮還有一口氣在,就沒人能碰這孩子一下!”
她的話音還未落下,一陣急促而混亂的腳步聲就如同擂鼓般由遠(yuǎn)及近,狠狠地撞在院墻上,緊接著,神婆孫三娘那特有的、尖利刺耳的吟唱聲,混合著銅鈴胡亂搖晃的噪音,在院門外猛地炸開!
“天靈靈——地靈靈——!井神老爺聽分明——!黑水翻涌禍殃起——!妖胎降世亂乾坤——!急急如律令——拿妖胎!”
“哐!哐!哐!”
沉重的砸門聲緊隨其后,如同閻王爺催命的鼓點(diǎn)。
“開門!王寡婦!還有里頭那個妖婆!快給老子開門!”族里素來蠻橫的王大吼道,“神婆請了井神仙旨,來拿妖胎了!再不開門,我們就砸門了!”
王氏嚇得渾身劇顫,死死抱住孩子,縮進(jìn)炕角最深處。
阿阮緩緩站起身,走到門后,側(cè)耳凝神。門外的惡毒言語,如同密集的毒箭,穿透薄薄的門板。
她深吸一口氣,猛地抬手,抽開了門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