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初四,子時。
神京南城,鬼市。
這里沒有坊墻,沒有更鼓,沒有律令,只有曲折如腸的巷道、昏黃如鬼眼的燈籠,與影影綽綽的人聲。酒氣、藥味、鐵銹、血腥混作一團,如一張無形之網(wǎng),罩住這座藏于皇城腹地的地下之城——白日是神京,夜里是鬼市,一墻之隔,兩重人間。
林不覺裹著舊羊皮襖,斗笠壓眉,緩步走入“銹骨坊”——疤臉劉的據(jù)點。
坊內(nèi)昏暗,鐵砧冷寂,墻上掛滿殘兵斷刃,刀劍無一完整,皆帶缺口、銹跡、血槽。疤臉劉正蹲在爐邊擦一把彎刀,左頰刀疤在火光下如蜈蚣蠕動。他抬眼,見是林不覺,咧嘴一笑,露出黃牙:“林大人?稀客。你如今是內(nèi)察司副僉事,七品官身,還敢來這腌臜地?”
“官袍是皮,查案是骨。”林不覺摘下斗笠,將一錠銀子擱在鐵砧上,銀錠壓住一道舊血痕,“問件事?!?/p>
疤臉劉不碰銀子,只盯著他:“陳硯之的案子,我已說盡。再問,就是送命?!?/p>
“不問陳硯之。”林不覺聲音低沉,如寒泉滴石,“問銅?!?/p>
疤臉劉手一頓。
“今年三月,陳硯之死前七日,可曾托你藏過一箱東西?重約百斤,木箱包鐵,上有雙魚鎖?”
疤臉劉眼中精光一閃,隨即嗤笑:“我疤臉劉只收銀、收命、收仇家腦袋,不收死人的棺材板。”
林不覺不語,只從懷中取出一物——
一枚永通寶貨真錢。
銅色沉穩(wěn),紋路如刻,邊角有胡三獨用的“回鋒銼”痕——那是鎮(zhèn)江老匠人的標記,外人絕難模仿。
“此錢,出自鎮(zhèn)江私鑄坊。”林不覺道,“但銅料,來自神京舊庫。而舊庫鑰匙,陳硯之死前,交給了你?!?/p>
疤臉劉臉色微變。
林不覺繼續(xù),聲音如刃:“我知道你為何收——因你弟弟,死于玄鱗教‘換命丹’。陳硯之許你,事成后毀丹方,為你弟報仇。但他食言了,對嗎?”
疤臉劉猛地站起,刀尖抵地,指節(jié)發(fā)白,眼中血絲密布。良久,他低聲道:“……箱在慈恩寺地宮?!?/p>
林不覺心頭一震——慈恩寺,正是周秉密會玄鱗教之地!
“箱中是何物?”
“不知?!卑棠槃u頭,聲音沙啞,“但我見箱底刻字:‘律武監(jiān)·永通雕版’?!?/p>
——**律武監(jiān)**!
林不覺如遭雷擊。
父親**林正言**,正是律武監(jiān)三百零七人之一!天子親令屠監(jiān),名在冊首,尸骨無存??扇舻癜娉鲎月晌浔O(jiān),那便意味著——**永通印鈔之權(quán),本屬律宗執(zhí)法體系**,因錢法改革被封存,后被陳硯之借戶部之權(quán)竊為己用!
《律武天書》源于律宗,父親留下的泥塑小人,竟是律武監(jiān)最后的火種!
“周秉已取走箱子?”林不覺問。
“昨夜。”疤臉劉冷笑,“帶了六名玄鱗教‘丹衛(wèi)’,入寺未出。我猜,他們已將雕版轉(zhuǎn)送三清觀——那里,才是真正的‘印鈔爐’?!?/p>
林不覺拱手:“多謝?!?/p>
轉(zhuǎn)身欲走,疤臉劉忽道:“林大人……若你真想毀丹方,別信朝廷。信慈航靜齋?!?/p>
林不覺腳步微頓,未答,身影已沒入巷口風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