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萬家城四畔,星河一道水中央。
十三行離定海門約莫有二里地,頃刻即到,費青騎在馬上,朝城頭喊了一嗓子,上下對上話,城門咯吱一聲開了半扇。
來到沈家,費青攔住少爺,親自帶人到處檢查一遍,這才放心。
麝月提著燈籠,引著他穿過花園,沈斛珠候在后宅小院,見他過來,叉手屈膝行禮。
二人進屋,沈斛珠聞到一股酒氣,雙眉不著痕跡地動了一下,她故意邀約試探,對方漏夜趕來,其心已洞洞然易曉,竊喜、羞恥、痛苦,亂糟糟而至,強壓下諸般情緒,面色如常問道:
“喝茶還是醒酒湯?”
“淡茶?!?/p>
張昊覺得屋里氣悶,身上燥熱,可能是酒勁上來了,捏了捏有些發(fā)沉的眉心,醉眼乜斜。
但見她臉上的兩道傷痕已結痂,也沒有化妝粉飾,瘦得有些嚇人,大眼杏仁似的,珠子纓絡云髻,娥眉帶愁,花容憔悴,穿著依舊考究。
紅縐紗白絹里對衿衫子,豆綠緣邊遍地錦比甲,無袖無領,對襟及膝,壓著素白紗紋繡鑲邊裙和內(nèi)里膝褲,下面露一對葡萄紫繡鞋鳳嘴。
入座想起她親弟弟沈宜修,這廝找他攀親,突然跪地磕頭賠罪,套過話才得知,這女人和娘家關系極差,心說她難道還想留在十三行?
八成如此,哎、孤兒寡母的,難啊,作為一名久經(jīng)世故、飽嘗冷暖的男人,不但要有胸懷和智慧放得下,還要有勇氣和擔當拿得起嘛。
“如果你想留,那就留下好了。”
麝月送來茶水退下,沈斛珠端起茶盞,斟酌如何開口,聞言心里豁然一松,好像解脫一般,低垂的眸光劃過幾上美人觚中插花,深吸一口氣,抬眼說:
“從前種種,我不想再提,如果留下,你早先答應的條件要寫上合約?!?/p>
張昊心生歡喜,端起茶盞又放下,忙點頭。
“如你所愿,我任期堪堪將滿,估計難以留任,不會打攪你母子二人的生活。”
沈斛珠見他毫不掩飾熱切和歡喜,也不知道自己心里是何滋味,自嘲一笑道:
“我聽小江說觀音亭無恙,就知你是做大事的人,我還有個請求。”
張昊端起茶盞送到嘴邊,忽然心生驚覺,暗罵自己作死,吹了吹,似乎嫌燙又放下,微笑望向對方,南洋的事陸成江肯定會告訴她,不過他不懼這娘們作妖。
“有什么困難你盡管說?!?/p>
“士林一心要去南洋上學,我······”
沈斛珠說著心里一酸,垂眸撲簌簌落淚。
張昊不解道:
“他還小,想去那邊上學以后可以去,畢竟西洋難下,海路險阻,你且放心,我可以勸勸他。”
沈斛珠越發(fā)難過,從腰間取了帕子拭淚說:
“他知道、知道你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