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河灘的風(fēng)裹著水汽,吹得陳光慶額前的碎發(fā)亂飛。
他剛幫十三個娃,把簡易行囊捆扎妥當(dāng),轉(zhuǎn)身就看見土坡那頭晃來一道熟悉的身影——青布圍裙系在腰間,鬢邊別著朵曬干的小雛菊,正是前幾日在渡口村遇見的寡婦李秀蓮。
她手里牽著頭毛色發(fā)棕的老驢,驢背上搭著塊洗得發(fā)白的粗布墊,腳步輕快地朝這邊來,隔老遠(yuǎn)就揚(yáng)著嗓子喊:“光慶兄弟,等會兒再走??!”
陳光慶心里咯噔一下,下意識摸了摸腰間的短刀。
上次在李秀蓮家借宿,夜里他迷迷糊糊醒來,竟見她端著碗熱湯站在床前,領(lǐng)口松松垮垮,眼神里的熱絡(luò)幾乎要溢出來。
他當(dāng)時嚇得連滾帶爬躲到門外,謊稱要去巡夜,折騰到天亮就帶著孩子們匆匆離開,此刻見她追來,難免有些發(fā)怵。
“李嫂子,你怎么來了?”陳光慶迎上去,刻意保持著兩步距離,目光不自覺瞟向那匹老驢——驢耳耷拉著,尾巴有一搭沒一搭地掃著蒼蠅,看起來溫順得很,只是后腿膝蓋處有道淺疤,像是早年干活時磕的。
李秀蓮卻沒注意他的拘謹(jǐn),笑著把驢繩往他手里塞:“我昨日在村頭看見那些追兵往這邊跑,心里就惦記著你和孩子們。今早聽說你們要走,趕緊把家里這老伙計牽來給你?!?/p>
她伸手拍了拍驢背,粗布墊下滑開一角,露出底下繡著的圖案——黑白兩色絲線繡成的太極圖,紋路雖不算精致,卻針腳密實(shí),黑的像墨,白的像雪,在棕褐色的驢毛上格外顯眼。
陳光慶的手指剛碰到驢繩,就像被燙到似的縮了回去:“嫂子,這可使不得。您家里就靠這驢拉磨馱東西,我們怎么能拿您的念想?”
他想起村里老人說過,李秀蓮的男人是前年修河堤時被洪水卷走的,這驢是男人留下的唯一物件,平日里她寶貝得緊,連磨面都舍不得讓驢多干活。
“什么念想不念想的?”李秀蓮把驢繩往他懷里又塞了塞,眼底的笑意里摻了點(diǎn)狡黠,“這老驢啊,我早想給它找個好歸宿。你看你,既要護(hù)著十三個娃,還得背著那姑娘的尸身,沒個牲口哪行?再說了——”
她故意拖長了調(diào)子,伸手幫陳光慶理了理歪掉的衣襟,指尖擦過他的袖口時,見他渾身緊繃,忍不住笑出了聲,“這驢啊,就當(dāng)是我給你的‘嫁妝’。以后你帶著它,馱娃、運(yùn)東西都方便,也算我替你分擔(dān)點(diǎn)擔(dān)子?!?/p>
“嫁妝”兩個字一出口,陳光慶的臉騰地紅了,連耳朵尖都燒得發(fā)燙。
他想起上次在李秀蓮家,夜里她端著湯說“反正你也是孤身一人,不如咱們生米煮成熟飯,我給你洗衣做飯,你護(hù)著我過日子”,當(dāng)時他嚇得差點(diǎn)撞翻門框,此刻再聽這話,只覺得又窘又好笑,喉嚨里像堵了團(tuán)棉花,半天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嫂子,你……你別開玩笑了,我……”
“誰跟你開玩笑?”李秀蓮收了笑,眼神突然變得認(rèn)真,伸手摸了摸驢背上的太極圖,“我知道你們帶著太極的秘密,也知道前路兇險。這老驢雖老,卻腳力穩(wěn),去年我牽著它走了二十里山路,它都沒歇腳。你帶著它,就當(dāng)多個人幫你看著娃,不好嗎?”
她頓了頓,聲音放得柔了些,“我一個寡婦家,在村里日子也不好過,本想跟你一起走,可我走了,家里的老房子、地里的莊稼就沒人管了。這驢跟著你,也算我替自己,陪你走一段路。”
陳光慶看著她眼底的真誠,又低頭看了看腳邊的老驢——它像是聽懂了兩人的對話,溫順地用頭蹭了蹭他的手背,觸感溫?zé)帷?/p>
十三個娃里的石頭和杏花也圍了過來,石頭伸手摸了摸驢耳朵,小聲說:“陳叔,這驢好乖,有了它,胖墩就不用背那么重的干糧了。”
杏花則盯著驢背上的太極圖,眼睛亮晶晶的:“這圖案跟我們身上的胎記好像,真好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