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夏的風裹著黃土刮過陳家村,田埂上的草早被薅得只剩根須,裂開的土地像張著干渴的嘴,連村口那棵百年老槐樹都落光了葉子,枝椏光禿禿地指向天空,透著一股子絕望的死寂。
“咳……咳咳……”
李秀蓮坐在自家土炕邊,手里攥著半塊摻了樹皮粉的窩頭,剛想遞給身邊瘦得只剩骨頭的小兒子,一陣劇烈的咳嗽就涌了上來。她慌忙用袖子捂住嘴,指縫里還是漏出了點點血絲。
陳光慶蹲在炕前,黝黑的臉上滿是愁容,他望著屋里擠著的十三個半大孩子,每個都面黃肌瘦,衣服補丁摞著補丁,有的孩子實在餓極了,正偷偷啃著墻根下刮下來的白干土,嚼得嘴角都是粉末。
“當家的,缸里的米……實在撐不過三天了。”李秀蓮的聲音帶著哭腔,“加上我剛生的,光咱們就有四個娃,還有這十三個娃,近二十張嘴等著吃飯,這日子可咋過啊?”
陳光慶重重嘆了口氣,煙袋鍋子早就空了,他還是習慣性地猛吸了一口,眉頭皺得能夾死蒼蠅:“村里家家戶戶都一樣,李大爺家昨天把門板拆了煮著吃了,王嬸子……王嬸子家的小三,昨天沒挺過去?!?/p>
屋里瞬間安靜下來,只有孩子們壓抑的吞咽聲和小嬰兒微弱的哭聲。
十三個娃里年紀最大的石頭,雖然走路一瘸一拐,他畢竟年齡大一些,顯得過于沉穩(wěn)老練。攥緊了磨得發(fā)亮的鐵鍋鏟——那是陳叔留給他的東西,此刻卻像握住了救命的稻草。
他看了眼身邊的弟弟妹妹,老二胖墩李柱子肚子餓得咕咕叫,卻還強撐著把手里僅有一小塊窩頭塞給了最小的王狗蛋;老四張杏花扎著兩個歪歪扭扭辮子,正偷偷用袖子擦眼淚,她想起了自己爹娘,過去饑荒時為護著她,把最后一口糧給了她,他們卻沒挺過來;老六陳栓子急得臉通紅,想安慰大家,卻因為結(jié)巴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大……大……大家別……別慌……”
石頭深吸一口氣,拄著鐵鍋鏟慢慢站起來,瘸著腿走到陳光慶面前,腰桿挺得筆直:“陳……陳叔,俺們商量好了?!?/p>
陳光慶抬頭看向他,眼里滿是疑惑。
“村里現(xiàn)在這么難,俺們十三個人正能吃,不能再給您和嬸子添麻煩,也不能跟村里的鄉(xiāng)親們搶糧?!笔^的聲音有些沙啞,卻異常堅定,“俺們想出去謀生,去山外頭看看,說不定能找到活路?!?/p>
這話一出,屋里瞬間炸開了鍋。李秀蓮急忙拉住石頭的手,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石頭,你們都是半大的孩子,外頭兵荒馬亂的,出去可咋活???嬸子就是砸鍋賣鐵,也不能讓你們?nèi)ピ膺@份罪!”
“嬸子,俺們不能再拖累您了?!迸侄漳税涯樕系臏I水,甕聲甕氣地說,“俺會燒火,還能幫人挑水,肯定能養(yǎng)活自己?!睆埿踊ㄒ哺c頭,手里緊緊攥著自己縫補了好幾回的衣角:“俺會洗衣裳,還會編筐,出去能掙錢換糧。”
陳光慶看著這群孩子,心里又酸又疼。
這十三娃都是他撿的的孤兒,有的是爹娘死于饑荒,有的是戰(zhàn)亂中跟家人走散,這些年他和李秀蓮一直照看著他們,早就把他們當成了自己的孩子。可如今災(zāi)荒嚴重,村里實在沒能力再養(yǎng)活這么多孩子,孩子們的決定,其實也是無奈之舉。
他沉默了許久,終于紅著眼眶點了點頭:“好……好娃們,既然你們決定了,叔不攔著。只是出去后一定要注意安全,互相照應(yīng)著,要是實在過不下去,就回來,陳家村永遠是你們的家?!?/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