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6年8月2日,《焦作日報》頭版整幅:一個赤裸上身的男人高舉房梁,肌肉線條如刀刻,腳下是碎瓦殘磚,標題橫排——《黃河青年以太極擎天,廢墟七命創(chuàng)奇跡》。
照片里的陳祖望31歲,古銅色皮膚沾滿灰土,眉骨棱凸,眼神卻沉靜得像一口老井。
報紙一出,郵局門口排長隊,有人一次買十份,說要寄給外地親戚;文化館把報紙貼在大櫥窗,外罩玻璃,三天就被摸得發(fā)黃。
陳祖望的名字,從黃河灘一路飄向省城,再隨電波爬上中國廣播,成了“抗震救災(zāi)英雄”。
村里第一個上門的是趙衛(wèi)國。
他拎著兩盒“大前門”,站在茅屋門口,顴骨依舊高聳,卻堆著尷尬的笑:“祖望,以前……咳,都過去了。能不能教我兩招?下次再震,我也好救人?!?/p>
陳祖望正給娘熬藥,聞言只抬抬手,示意他坐。
煙沒接,話卻溫和:“太極先練心,再練身;心不正,身必歪。”
趙衛(wèi)國臉一陣紅一陣白,最終把煙塞進兜里,規(guī)規(guī)矩矩站在一旁,看他把藥渣倒進糞坑,動作輕得像拂去花瓣上的露水。
第二天清早,打谷場被圍得水泄不通。
麥秸垛當(dāng)背景,碌碙當(dāng)講臺,陳祖望穿一件洗得透亮的藍布褂,腳蹬麻繩草鞋,勺柄斜插后腰,紅線在晨風(fēng)里晃。
他先不說話,只打一套“懶扎衣”——起勢松沉,兩臂如抱月;左腳輕點,右腳實踏,身形忽高忽低,像麥浪起伏。打到“開合”處,雙臂一掤一捋,空氣竟發(fā)出“呼”地一聲,前排幾個少年的衣角被掀得獵獵作響。
一套走完,他收勢靜立,額頭微汗,卻面不改色。人群里爆發(fā)出炸雷般的叫好,王寡婦擠在最前,雙手拍得通紅,笑得像個媒婆:“瞅瞅,咱村的龍活啦!”
報名處是一張八仙桌,由兩張條凳拼成,桌上鋪紅紙,寫“陳式太極志愿隊”七個墨字。
陳祖望持勺為筆,勺尖蘸墨,在“望”字最后一捺上輕輕一頓,竟帶出刀鋒般的筆鋒。
不到一頓飯的工夫,紅紙寫滿三頁:趙衛(wèi)國、李鐵蛋、張彩霞……年齡從15到50,職業(yè)從民兵到會計,再到放羊倌。
陳祖望抬頭,看烏泱泱的人頭,卻先立規(guī)矩:“三不收——心浮者不收,好斗者不收,無恒者不收?!?/p>
聲音不高,卻像涼水澆進熱油,人群“嗡”地靜了。有幾個半大小子原想湊熱鬧,一聽規(guī)矩,吐吐舌頭溜了邊。
教學(xué)從當(dāng)天黃昏開始。打谷場四角插四根竹竿,竿頂掛馬燈,燈罩糊紅紙,光一出來,像四枚落在人間的月亮。
陳祖望先教“懶扎衣”起勢——雙腳平行,與肩同寬,膝胯松沉,兩臂如抱球。
他挨個糾正:趙衛(wèi)國聳肩,被他兩指一捏,肩胛立刻塌陷;張彩霞挺胸,被他掌根輕推,脊背自然拉直。
王寡婦挎著竹籃在一旁納鞋底,卻豎著耳朵聽,燈影里她嘴角的笑紋就沒平過。
教到“開合”時,他讓眾人面對麥秸垛,雙臂一掤,要求“風(fēng)從指縫過,垛不動”;后生們憋得臉紅,垛上麥秸卻真的一動不動,人群又爆出喝彩。
第三天,縣里文化館派來攝影師,說要拍“民間體育新風(fēng)尚”。
攝影師讓陳祖望擺個“高難度”姿勢,他笑笑,彎腰撿起半塊瓦片,往空中一拋,瓦片翻滾落下。他左腳撤半步,右臂“單鞭”斜劈,“啪”地一聲,瓦片被擊成三瓣,落地仍呈三角,瓣瓣均勻。
攝影師驚得忘了按快門,半晌才喊:“再來一次!”
他卻搖頭:“太極不是雜耍,是救人的本事?!鞭D(zhuǎn)頭讓學(xué)員兩兩一組,一人揚麥糠,一人用“云手”化勁,要求糠不沾身。
燈影里,只見金黃麥糠如細雨,學(xué)員們雙臂圓轉(zhuǎn),糠粒被帶得聚成一條旋轉(zhuǎn)的金龍,最后“簌”地落在指定位置,堆成整齊的小堆。
攝影師快門“咔嚓咔嚓”響成一串,膠片用完了,還覺不夠。
第七天,公社給送來一塊匾——紅底金字:“太極青年